第2章



夕阳如同打翻了的胭脂盒,将半幅天空都染得血红。那赤色的光晕斜斜打在青山村高低起伏的土墙黛瓦上,本该是暮归的宁静时分,此刻整个村落却依旧被一种异样的喧腾笼罩着。

晒谷场那边的动静太大了,人声鼎沸如同滚水,远远传遍大半个村子。

村西头,离河边芦苇荡不远的一户农家小院里,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凝固。

泥土夯实的院墙,院门是简陋的树枝捆扎的篱笆门。院子里堆着些劈好待用的干柴禾,角落里鸡舍里传来几声不安的咕咕声。几间泥坯黄墙的主屋和一间低矮的土坯偏房,窗户糊着泛黄的毛口纸,这便是林实根和林桂花两口子,还有女儿林晚意住了十几年的“家”。

林实根,人称“林老实”,此刻正佝偻着腰,蹲在院子里一块半人高的老槐树桩子前——那是他的木工“工作台”。他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一块打磨了一半的边角料木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那身洗得还打着补丁的藏蓝色粗布褂子,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旁边地上,散落着他平时宝贝一样收着的凿子、刨子,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就在芦苇荡抓奸的消息传来前,李德贵那个当会计的弟弟李德富,带着李强那个在镇子上家具厂当小工头、眼高于顶的爹李有根,还有两个李家本家的壮汉,气势汹汹上门“问罪”来了。

李有根腆着肚子,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的确良”白衬衫,腋下夹着个破旧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唾沫横飞地拍着林老实工作台上唯一一块打磨平滑、平时不舍得用的上好榆木面板,把薄薄的木板拍得砰砰作响:

“林老实!管管你家那不要脸的闺女!自己留不住男人,还敢当众造谣生事!坏我儿子名声!今天你们林家要不给咱们李家、给咱青山村李家一整个宗族一个交代,这事没完!”

李德富则眯着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在旁边敲着边鼓:“就是!林老实,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老少爷们!晚意那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一时鬼迷心窍想不开,胡说八道败坏咱们李林两家的脸面,这传出去让外村人怎么看咱们青山村?你还不快叫那野丫头回来!给有根大哥跪下磕头赔罪!再写张保证就说她都是乱说的!是她自己疑神疑鬼看错了!这事说不定还有转圜!”

林老实憋得脸红脖子粗,他本就嘴笨,被这两人夹枪带棒地一顿数落,只知道搓着手,嘴唇哆嗦着,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晚……晚意……不是那样的孩子……她……”

“放你娘的屁!”李有根怒不可遏地打断他,指着林老实鼻子骂道,“她不是这样的孩子?那芦苇荡那么多人!都是她叫去看的?!现在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李强这孩子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做人?还怎么在镇上有脸?我告诉你林老实!这门亲事,就算你闺女跪下来求我们,我们李家也不稀罕!赶紧的!把当初的彩礼钱,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八十块!一分都不能少!还有这几个月你家那赔钱货吃我们、用我们李家的,也得算清楚!”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一脚踹在林老实宝贝似的木工工具箱上!那破旧的木头箱子哐当一声被踹开了盖子,里面大大小小的工具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巨大恐慌的女人的哭喊:

“他爹!晚意!咱们家晚意让人给欺负了呀!……”

伴随着哭喊声,林桂花——林晚意的娘,那个身材矮小、总是佝偻着腰、一脸愁苦的农妇,踉跄着冲进了院子!她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刚从芦苇荡那边听说了消息赶回来的。她一眼看到被李家众人围住、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说不出话的林老实,再看一眼满地被踢翻的工具和咄咄逼人的李有根,顿时悲从中来,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自己男人前面,哭叫着:

“你们……你们干什么?!凭什么砸我们家的东西!李强!李强他在外面做那不要脸的事!被我闺女撞见了!你们不教训自己儿子!跑到我们家来撒什么野!还有没有天理了!?”

“天理?!”李有根气极反笑,指着林桂花的鼻子,“就凭你家这满嘴喷粪的破鞋闺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说是就是?我还说你家闺女想男人想疯了污蔑好人呢!林桂花!少在这撒泼打滚!今天不把钱吐出来,你们林家以后就甭想在青山村好过!我李有根说到做到!”

院门口和李有根同来的李家本家壮汉往前逼近一步,凶神恶煞。

林桂花被吓得一哆嗦,看着丈夫又急又心疼又没主意的样子,再看看李家这阵势,心头涌上巨大的无助和凄凉,她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吧!李家要逼死我们一家啊!晚意!我可怜的女儿……你在哪儿啊……”

院里的争吵,李家人的呵斥,林桂花的悲嚎,如同乱麻一样缠绕在林老实的心头,让他本就老实的心智更加混乱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更不知道该如何反抗,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和屈辱涌上来,压得他弯了几十年的脊梁,几乎要彻底趴下。

就在李家气焰最嚣张、林老实两口子几乎要被逼到绝望墙角之际——

“妈!”

一个带着喘息、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如同穿透阴云的闪电,猝然劈开了院子里喧嚣的乱麻!

所有人都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院子篱笆门外,人群攒动。看热闹的村民自发分开了两旁,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通道尽头,一个纤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是林晚意!

她身上还沾着芦苇荡边滚蹭的泥巴,头发依旧有些凌乱,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或者泪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苍白的颊边。她微微喘着气,显然是一路急跑回来。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

那不再是以往人们印象中那个怯懦、总是低垂着眼帘的林老实家的闺女的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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