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插科打诨,逗得安娜咯咯直笑,连黛安娜也掩着嘴轻笑。拉斐尔话不多,只是安静地吃着,偶尔在穆勒讲出些不得体的,孩童不能听的笑话时,会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轻轻撞他一下,换来对方尴尬的大笑。
“我是个粗鄙的人,从北部来到南方讨生活。”大概是酒过三巡的缘故,麦科尔的话匣子被酒精侵入大脑后彻彻底底打开,“我一无所有,在南部殖民地里跌跌撞撞。我什么工都做过,当纤夫、厨子、木工、帮农、牛仔、甚至还尝试过去当刽子手……我那时过的浑浑噩噩,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简单的维持生命体征,让自己能活着。我最为庆幸之事莫过于学了不少手艺,以及在新卡里昂镇遇见了黛安娜……黛安娜,诗歌般的名字,世界上最美的人儿。她是商铺的劳工,做些搬运与清洁的活。我总是去那商铺买东西,而每次都能看见她热情洋溢的模样,她无时无刻不在笑着,笑着擦地板与桌子,笑着从马车上搬下一个个木箱,笑着与我闲谈……多么勤劳能干的姑娘……”
“之后他总是来买东西,其实是来找我。我与他就每日下工后去简单的约个会什么的~”黛安娜双手捂住脸,耳根微微泛红。“哎呀,当时想想可真好呢。麦科尔总会给我带些我没见过的花儿,我能做的就是提前备好些午餐给他。他后来说,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生活,于是我第二天便辞了工作,带着积蓄和他买了辆马车,一路向南到了这儿。我们自己盖的房子,自己耕地,看吧,这儿好着呢。”
“如你所说,女士,这是地方好的很!我都有点想和你们住下了。”穆勒滴酒未沾,倒是天使喝了好几杯,现在正趴在桌上休息。不过对于拉斐尔来说,喝的快,醒酒也快,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天使便完全清醒,从桌子上抬起头。“失态了……”她揉了揉眉间,看起来还有点头疼。
麦科尔手臂伸过来,为她倒了一杯水。我们提到过,麦科尔已经有些喝多了,因为有些热,他早就将袖子挽到肘部,而刚刚的天使正通过短暂的睡眠来分解酒精,并没有注意到男主人左手小臂内侧,俨然有着五芒星状的疤痕。在北部诸多国度内,为区别重刑犯与轻罪犯,狱卒会在前者身上烙下一颗象征恶魔的五芒星,那是犯下滔天恶行之人才会有的印记。
现在,天使将那烙印看的清清楚楚。她从桌上抬头的那一刻便醒酒了,尽管无法彻底抵御,但天使强大的身体机能仍可迅速处理掉被摄入的酒精,它们至多仅会醉十分钟。于是,拉斐尔看的不能再清楚,她对那印记再了解不过,绝不会看错。麦科尔是背负人命的罪人,是罪该万死之人。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向黛安娜与安娜。那对母女,对此知情吗?她们是否知道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犯过重罪的大恶人?黛安娜诚然走进了麦科尔的心,可她是否也成功走进了那罪人心的暗面?或者说她一直都知道,只是黛安娜觉得,那是无所谓的,那是无需在意的?
拉斐尔又看向穆勒,他正瞧着自己,棕色的卷发与蓝色的眼睛,他诚然是个帅小伙……不,问题是,如果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天使试图通过思考穆勒的想法,来捋清她那已不再有绝对正义的心。这颗心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犹豫不决的?在第几个万年呢?谁也不记得。
“如果你们累了。”麦科尔慈爱的笑着,“我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就在二楼右手,不必硬撑着陪我们,你们二位明天还要赶路,好好歇息才重要。”
“伟大的旅人,也许哪天我们也启程去北部,去看看你的家乡呢,亲爱的,我还从未听你讲过。”黛安娜也有些醉了,她似乎忘了自己的丈夫从不提起家乡,大概有何种难言之隐。“天呐,我说什么胡话呢,我们都有小安娜了!还是待在这里更好~”她笑盈盈的,被同样笑着的麦科尔抱进怀里。那是被幸福包裹的笑容。
如此,黛安娜对其夫的过往便是一概不知了。况且她一个生在南部的殖民地人,又怎么会知道五芒星烙印代表什么?
天使拿起放在脚边的、包裹在布套里的大剑,她将大剑横放在膝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布套表面,她在想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只过了几秒钟,拉斐尔便轻轻拽了拽穆勒的衣角,“我有些累了,跟我上楼吧。”
“啊,那我们先休息了。”穆勒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银币放在桌面,“尽管我很想,但总归不能白吃白住。真的谢谢你们,丰盛的晚餐与热情的招待。”
“这怎么行?”夫妻异口同声,黛安娜拿起银币迅速塞回了穆勒的口袋。“你们是客人。”麦科尔说。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穆勒感慨着,与拉斐尔一前一后上了楼。
客房不大,但干净整洁,透着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一张硕大的双人床横在有窗的墙边,穆勒径直把自己摔进靠窗的那边,舒服地叹了口气:“啊…软床…终于不用睡在硬邦邦的地上了……”
“这般安逸的环境。还要抱着我睡吗?”拉斐尔叠好长袍,她已然钻进被窝,背对着穆勒。
“你又没拒绝我……欸,抱起来好凉快。”穆勒还是和往常一样,从背后搂住天使。“天使是变温动物吗。”
“再这样你就去外面睡。”拉斐尔缓缓闭起眼睛,再不讲话。至于麦科尔,谁知道他犯的是什么重罪?要找他当面问清楚吗?她不打算这样,毕竟自己不是加百列,情感仍然存在于自己的心中,如果非要让麦科尔偿还,那么在这片原始之地养育一个孩子,保护他的妻子,便也算得上是偿还了。
也许某日他们一家会不幸死于野兽或劫匪,但那又如何?说到底,拉斐尔与穆勒只是路过借宿的旅人罢了。他们明日便要离开,哪顾得上后日之事。
拉斐尔不会去审判麦科尔,同样也不会去帮他什么,她只是想等到达北部后去了解一下这件事,并在心中发誓:他若犯下的是杀人之罪,那便再回来叫他偿命。
窗外的原野万籁俱寂,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群星璀璨,皎月当空。拉斐尔仍旧是天使,而非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