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哭了。”
他坦然承认,没有半分犹豫。
“在赵立春家的祖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比死了亲爹还伤心。”
祁胜利的眉头极轻微地挑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狡辩,反而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伤疤血淋淋地撕开,主动递到了他面前。
这是什么路数?
祁同伟仿佛没看见他神情的变化,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诡异的语调说下去。
“一个山沟里的穷学生,全村第一个大学生,靠着一身傻胆和不要命,成了缉毒英雄。然后呢?”
他顿了顿,抬起眼,第一次直视祁胜利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委屈,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
“然后,就因为不愿意低头,不愿意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就被一脚踹到偏远乡镇,坐了十年冷板凳。”
“十年啊,部长。”
祁同伟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人生有几个十年?那个曾经相信‘知识改变命运’、‘正义终将伸张’的傻小子,在那十年里,被现实磨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所以,”祁胜利忽然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声音冷硬,“这就是你把膝盖献给别人的理由?”
这一问,比刚才的质询更加诛心。
它直接否定了祁同伟所有悲情叙事的合理性。
祁同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
“理由?”
他反问一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
“不,部长,那不是理由。”
“那是……投名状。”
“我有时候也恨,”他看着祁胜利,一字一顿,“恨我那个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爹,为什么他不是高官?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而我,拼了命,却连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都没有?”
“所以,我认了,我低头了,我娶了梁璐,我学着怎么讨好领导,怎么钻营。”
“至于赵家的祖坟……”
祁同伟的目光陡然锋利。
“您问我,是不是觉得他赵家的祖宗比我自家的香?”
“不。”
“我哭的,不是他赵家的祖宗。”
“我哭的,是那个死在偏远乡镇派出所里,再也回不来的年轻警察。”
他的声音陡然变轻,像一声叹息。
“我哭的,是我那根……再也直不起来的脊梁骨。”
最后几个字,如重锤,狠狠砸在祁胜利的心上。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祁胜利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第一次卷起了真正的波澜。
他见过太多人,巧舌如簧的,卑躬屈膝的,野心勃勃的。
却从未见过一个,能把自己的不堪、无耻和野心,剖析得如此冷静,如此透彻,甚至……如此坦荡!
这不是忏悔。
这是宣言。
他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告诉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为了活下去,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所有的丑陋,都源于这个操蛋的现实!
祁胜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端起那杯已经添满水的茶,送到嘴边,却没有喝。
杯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良久。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同伟啊。”
称呼,变了。
祁胜利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晰,像两把手术刀,要将他彻底解剖。
“如果,现在有个机会,让你离开公安厅,去省政协任个副职,级别不变。”
“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