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嫌疑
后面的事情,顾天晴有点模糊了。他记得自己第二天从顾天雨的床上醒过来,姐姐已经不见了。自己的胸口有一片干涸的痕迹,可能是顾天雨的泪痕。
妈妈说,现在的学校顾天雨待不下去了,别的学校又不敢收她,最后顾天雨被转去了一所风评很差的中专,外号“劳教直升班”,她在那里飞速学会了打架泡吧混社会。爸爸妈妈越来越频繁的开始训斥她,但顾天雨没有再哭过,最后一次躺到顾天晴身边的时候,她身上浓烈的烟臭味熏得他打了个喷嚏。
“我怀孕了。”她说。“男人都是变态。”
我也是吗?他用眼神询问,顾天雨叹一口气,把他的脑袋搂到肚子上:“你永远是我弟弟。”
这是顾天雨最终被送走的原因吗?顾天晴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天放学回来,姐姐已经不见了,连同她的房间,她的衣服,她桌上摆放的、被常年捏在手里摸出了淡淡包浆的皮面笔记本。妈妈说,姐姐被送进了一家“成长中心”,朋友介绍的,顾天雨有精神病,那边的治疗能让她变成正常人。顾天晴没觉得姐姐不正常,他觉得他们只是在害怕,害怕外人的指指点点,也害怕顾天雨本人,毕竟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跟顾天雨一起同桌吃过饭,每天都是顾天晴负责端着,独自送进那个上锁的房间。
不知道她在外面会不会受欺负?顾天晴说,她那么倔,又那么好强,别人能照顾好她吗?算了,我那时候想,等我进大学了,我还是去把她接回来好了。爸妈不会说什么的,再怎么说,那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姐姐。
可是还没等到他成年,顾天雨已经死了。死因是躁郁症导致的坠楼自杀。
爸爸妈妈淡漠的接下了死亡通知书,没有葬礼,简单的火化之后,家里就重新进入了日常的步调。顾天晴顺利考上了大学,顺利度过了自己的成人礼,家里给他在一家海鲜酒楼办了几桌过二十岁生日,亲戚们全都来了,大家笑吟吟的端着酒杯祝福他,没有人提起顾天雨,仿佛她从未存在过,只是他凭空捏造的一段幻觉。——不是的。他茫然的在那间搬空了的房子里转悠,——不是这样的。顾天雨,我知道你还在,你就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等着给我一个拥抱。
然而窗帘甚至也被拆下来扔掉了。“都旧了。”妈妈含糊其辞的说着,张罗着要把这里改成一间书房。施工队凿得哐哐作响,他只能捂着耳朵逃出去。八月盛夏,空气里仿佛滚着火球,他走在路上,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他却失去了对世界的实感——姐姐的最后一面是他下去见的,焚化炉隔着一扇玻璃,旁边一红一绿两个按钮,仿佛一架硕大的电梯。戴着口罩的工人走过来,淡漠的点了点头,掀开盖脸布让他看了一眼,或者两眼?顾天晴不太记得了,他太过专注于看的动作,反而模糊了被看的主体,只记得浮肿的小脸一闪,紧接着顾天雨就被送进那扇银灰色的门里了。隔壁是同样的电梯,同样的盖脸布,轮床上躺着的似乎是个老太太,焚化炉打开的时候地下跪了一片,嚎啕痛哭。顾天晴没有哭,只觉得头昏脑涨。
等上了楼,机器吐出一张单子,让他等着叫号拿骨灰,他转过头去,妈妈正靠着柜台挑选骨灰盒,推销的大姐穿着紧身的蓝裙子,肚腩箍出一圈,血红的嘴唇上下翻飞:“盒子不用好的没关系,自己家里人,不会怪你的。不过呢你家这个没的是小人,又是女孩,阴气重,魂魄不全的,你要放个玉,一套四个,先压住四个角,这样啊就安生了,不会回来找你们,然后再放这个招财五福,给家里旺财的,只进不出,从此稳稳当当……”台面上摊着半包瓜子,大姐让了让,妈妈也抓了一把嗑了起来,唾液把瓜子皮沾得亮晶晶的,吐在水磨石的地板上泛起微弱的反光。
“因为是孩子,所以没关系么?因为是女孩,所以没关系么?”十年之后的顾天晴把半张脸藏在酒杯后面,借着酒劲喃喃自语着。他到底阻止不了顾天雨被装到一个便宜盒子里去,骨灰盒沁着凉意,就像她比常人略低的体温,妈妈一个接一个的把高价而劣质的玉石放进盒子深处,顾天晴数了数,十七个,刚好一岁一个。
她还差一个月满十八岁。她永远也满不了十八岁了。
***
“我其实是无所谓,可是我的姐姐已经死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反射着一点水光:“能不能放过她?”
汪士奇目瞪口呆。他料到了会有丑闻,没想到居然这么惨烈。
“对不起,也许不该这时候说的,不过我还是得问:上周五到周六你人在哪?有跟谁一起吗?”
“为什么……”
“你说胡励勤勒索你,现在他人已经死了。”汪士奇站起身来:“你最好能有不在场证明。”
顾天晴的嘴角不易察觉的一翘:“当然。”
***
再到家已经是半夜,汪士奇打开门,迎面撞上郑源的眼睛。他还没睡,笔直的坐在餐桌旁边,见汪士奇回来了,他难得的迎了上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摊开一个空白的素描本,上面像是一场拙劣的行为艺术创作——在透明胶的覆盖下,浅黑色的、由纤细线条组成的斑块把页面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什么?”
“我提取的指纹。条件所限,可能不是那么精确,但我已经尽可能保证完整……”
“我知道这是指纹,”汪士奇打断了他:“哪来的?谁的?”
“嫌疑人给我打的那通电话来自一个公用电话亭,第二天一早我打通了,拜托隔壁报刊亭的老爷子帮忙保护了现场,这里面是我能找到的全部指纹。”
“你……”汪士奇感觉那阵头疼又回来了,他条件反射的开始摸烟,却发现口袋空空,喉咙里跟着涌上来一阵干燥的甜腥气——他最近抽得有点太多了。
最后还是郑源从茶几下面翻出一包烟来递给他。汪士奇接过的时候碰到他的手指,冰凉。这让他有点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是这样的,首先,你无权采集公共空间的指纹作为物证,第二,没有立案我不能帮你做指纹比对,最后,你怎么确定嫌疑人就没有带个手套呢?”
郑源执拗的盯着他:“至少你承认现在是有嫌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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