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二)
一对暗沉沉的眼眸里跳跃着微弱火苗。她就这么等着,困意涌上便灌一碗茶,满腔苦涩使她重新打起精神,凝神听着院门声响。“必是路上耽搁了……五更开船,他一定会到……”她在心里反复跟自己念叨,竭力压制越来越强烈的不详预福
夜里院中蟋蟀的低鸣声渐渐消失了,窗格间一点一点落上曦光。客栈里有了人声,窗外传来船工呼唤,店门大开,凌晨的凉风扑进来,本就摇摇欲灭的灯盏扑哧灭掉,徒留一丝灰烟,旋即被风吹散。店里住客纷纷下楼,伙计来回奔走,催请搭船的旅客收整行装,宇文凤混迹在喧嚣人群中慢慢走出客栈大门,跷首四顾,视线所及仍没有她期盼的身影。
跳板收起了,蓬帆张开,南去的客船开船在即。宇文凤呆呆立在渡口,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蓦地,她转身逆着人流回到客栈,跑进马厩几下扯开缰绳,飞身上马,沿来时路径往凤山主陵驰去。青马四蹄交错迅如飞鸟,风声紧仄,她几乎无法呼吸,因整夜未睡又加凉风裹挟,双颊尽是惨白。她记得洛琴斋曾提过,他将母亲安置在凤山主陵下凤溪村,而母亲寄居的尼庵也在那附近,三月间正是在庵后山溪遇见的洛琴斋。
山形在晨雾中一点点清晰起来,道路两边显露出熟悉的景色和路径。宇文凤仔细留意着路边岔口,若有村庄界碑便上前查看,一程程寻下去,在山脚下一条蜿蜒深入山林的径前找到了凤溪村的界碑。
路越走越偏,也越来越险峻,宇文凤不得不下马在前牵着,紧贴山壁躲开路边一侧的断崖,极心地缓校转过这一段险路,终于可见前面的村落房屋,已有农人荷锄挑担走出村口,见一陌生人穿着济楚牵马独行,无不投以诧异目光。宇文凤此刻顾不得紧张,选一个面相憨厚的樵夫,上前见礼问道:
“不好意思,借问一下,村里可有一户洛姓人家么?”
“洛姓?有啊——你找他家干嘛?”
宇文凤的心瞬间跌回胸腔,全身不由放松下来,释然笑道:“那就好……我找他家公子——我找洛溱,我是他朋友……”
樵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欲言又止,终叹口气道:“跟我来罢。”
宇文凤忙拽紧青马跟在樵夫身后往村里走,一边抬手拢拢散乱的鬓发,脸上虽然憔悴,已多了些亮色。她边走边乱想,思及就要见到洛琴斋的母亲,不免有些紧张;又不知洛琴斋将做何打算,误了这趟船,再何时动身?不然自己先往南去,以免被京中发现?……正想个不迭,忽见樵夫停下脚,原是洛家已到,她忙收回纷乱思绪,待要道谢,当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系在竹篱上随风飘曳的一条白幡。
“这就是了。”樵夫着,朝挂着素白祭灯的屋门叫道:“老太太,出来看看罢,溱公子的朋友看他来了!”
宇文凤陡地僵住,她呆立在院门处,樵夫离去,有村人走来围观,她一概不觉,只一股寒意控制不住地从心底生起,瞬间卷席了四肢。正屋门从里面拉开,走出一名半百妇人,眉眼像极了洛琴斋。只见她一身麻衣素服,两眼红肿,缓缓走到院门边,哀莫大于心死的目光落在面色惨淡的宇文凤身上,半晌,声音暗哑地问道:
“你就是文家的姑娘?”
“我……”宇文凤翕动双唇,艰难道:“我是……”
洛母轻轻点头,声“进来罢”,拽开院门,带她往屋里走去。
堂屋内摆着灵案,案前停放一张灵床,上面罩一幅白布。宇文凤视线甫一触及殓布便飞快避开,两眼无措地来回游移着转向灵案上的牌位。灵牌并无过多装饰,只简单刻了八个字,“亡子洛氏讳溱之位”,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只觉脑中如有万马奔跑轰然而过,僵直立在灵前颤声道:
“怎么会是……洛溱他,怎么会突然就……突然就……”
洛母重新坐回蒲团上,拿起纸钱一张张投入炭盆,火舌舔舐着纸钱,残烬层层堆积起来,一如洛母此时面色,一片灰败。
“那日溱儿进城告诉你行期,只次日必归……黄昏开始落雨,我等了一夜,还当他苦于没有雨具短在路上……”她哽咽一下,又投入一叠纸钱,“直到清早村里猎户进山,在断崖下寻到他,发现时已经冷了,好歹是当场摔断脖颈,没有受罪……”
宇文凤身子再站不住,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灵前,十指痉挛般攥起。她不敢去想,几日前那个温言笑着跟自己道别、郑重允诺陪自己去北疆寻亲的人,转眼间就成了白布下一具苍白、毫无生气的躯体……那个开解安慰自己,一同游玩赏夜,教导自己习琴,浅笑晏晏柔情看着自己的洛溱,竟是再也见不到了……
宇文凤颤抖着,放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