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日理万机
‘一寸光阴一寸金’,嘴底却老是先‘子曰’‘孟曰’个没完,半天才切入正题,有这费口舌功夫,饭都吃完两碗了……”
廉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施步正临去休息时,粗中有细地为他抱来床棉被:“你也早点休息。唐公子有句话很对,你到底是长身体年纪呢。熬油费火,当心真长不高。蛮鹊眼瞅着比你冒高两寸,你再折腾,小心成侏儒。”草莽说时比比自己前胸腔,示意他只有这点高。
廉衡揉团废纸打过去:“俺哪里像俳优侏儒了?我可比明旻公主高出一寸呢!”
草莽嘁道:“她是娘们,你又不是。”
廉衡:“……出去。”
施步正拉上阁门甫一转身,就被立于眼前的、从二楼侧门悄无声息退出来的秋豪吓得直倒退半步。细头发默不作声,只深深长长将草莽看了一眼又一眼,直看得草莽腿发软。
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一更天时,小鬼茶宴了赵氏叔侄这对热心人,南来北往的对话令他突然幡悟明胤和相里为甫的豹隐是为何,亦让他洞彻明皇的底线,以是他加重了谣言砝码和杀伤力,并将冲击重心由名楼别馆转为明皇的腔膛,腔膛内那一根不得旁人拨弄的日渐紧绷的心弦;二更天时,了境阁内拨响了紧锣密鼓的劈里啪啦劈里啪啦算盘声,八音迭奏宛如仙乐,不过余音却似洪啸,在这咆哮声里,小鬼让仨茶僮将抱月楼最真实的十来本账本子,原模原样誊抄给了自己,备将来用;三更天时,面色瘆白的被“贵妃娘娘”遣送回家的俩活账本,一个心燎意急要钱不要命地迭忙奔赴天命赌坊,鬼三鬼四告知了杜九书诸多事情,以是都火烧眉毛了,小鬼竟还成功地因三套账四套账引发了场山呼海啸的内讧,另一个则虾忙蟹乱要命不要钱地收拾了细软连夜带家人逃匿;四更天时,盗侠一刀断再次秋毫无犯地潜回肖弥意房间,将一包袱的账本子花名册物归给原主,看似太平如旧。五更鸡鸣。包着棉被枕着一厚沓账本子的廉某人,终昏沉沉累睡过去。
被他耗得亦一夜未眠的楼上人,这才悄然无息踱下来。
踱近他,伫站无言。天长地久的凝视,天长地久的靖默,末了款款落座他对面,将半压在他手心下边的算盘,缓缓抽出,郁郁沉沉长长短短叹口气,搓摩着那颗尤为大个的不合群柴木珠,温沉沉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如此才是平衡,聪慧过头,天道便会无情,你可懂?”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你又明白?”
“你分明,比谁都懂。”
天色将将放晴放明时,睡着不足一个时辰的廉算盘,便呲牙咧嘴揉颈子搓胳膊啊啊啊哦哦哦的、酥酥麻麻的醒过来,他半眯着眼,瞅着静站阁前的灵气小茶僮,环眼四周,揉牙问:“二哥呢?”
茶僮:“施领刀在恭默阁,正监陪他们,抄写呢。”
廉衡:“怎不在这里写?叫醒我即可。”
茶僮犹豫片刻,方道:“若无特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此阁。”
廉衡哑然:“喔……那我昨夜闹哄哄招徕一屋人,岂不犯了大罪?”
茶僮并未接茬,而是恭道:“先生若想再眠,可到楼上邃阁。若欲盥洗出园,也请到楼上邃阁。”
廉衡甩脱棉被,撩袍起身,转足那瞬忽锐眼瞄见,置于画桌顶角的、葱翠欲滴的、同他不见的那副榆木算盘一般大的、一副巴掌大的沉香木‘凤首和田玉算盘’。小鬼惺忪的灵台登时澄明,剪水秋眸遽然睁圆,弯腰利索将其捞手心,颠来倒去揣摩十几眼,一时无言。重新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了方才并未留心的两尊碳盆。
许久,他才低低平平地明知故问:“有谁来了么?”
茶僮颔首未答。廉衡不再追问,将算盘揣袖内,顾自上楼洗漱。临别前,再次叮咛番施步正注意安全,以及莫要混淆了每日应飘洒的内容,便匆匆流向弘文馆。
早起的麻鹊儿老早就候在馆外杏林里,一边背书一边等人,徘徊蹀躞伤腿微瘸。日理万机的廉算盘老远瞅见叠翠流金的秋幕底,他家勤勤恳恳的背书少年,油然弯眸,阔嗓子喊:“鹊儿,哥哥来咯!看这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