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年,正好是两人出事的时间。众人的目光很自然地飘向叶青行。
裴景川白日有事要做,八年里能练习用左手的时间其实也不是很多,如果叶青行能有这份恒心,应该比他做得更好才是。
这些年叶青行早就习惯了众人同情怜悯的目光,这会儿却感觉如芒在背。
明明这些年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凭借这份恩情压裴景川一头的,今日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对裴景川的救命之恩不会改变,但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受了打击就一蹶不振的废物!
除了裴景川,明昭帝对在马球比赛中表现比较出色的几人也给了赏赐。
行赏结束,明昭帝召了太子和裴景川单独议事。
没了外人在,两人第一时间跪下认错。
“儿臣方才徇私了,请父皇恕罪!”
“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明昭帝在位多年,把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都看得清清楚楚,哪能看不出赵德永被砸伤之事有猫腻?
明昭帝板着脸,沉沉开口:“欺君之罪,你们也敢认?”
“父皇曾教导儿臣,知错就改还不算迟,一错再错才是罪无可赦。”
“家祖有训,身为男子,要敢作敢为,勇于担当才能无愧于天地。”
两人一个比一个会说,哪里是认错,分明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明昭帝本也没想要罚他们,缓了语气道:“行了,起来吧,赵德永已经被贬,明日早朝,你们最好能举荐一个压得住户部那群滚刀肉的人来,还有,越王那边你们想办法安抚,别又闹到朕这里来。”
“儿臣明白!”
太子应得爽快,明昭帝脸上不觉带了笑,但看向裴景川时,威压仍然很强,裴景川立刻说:“今日之事,只此一次,微臣绝不再犯。”
在明昭帝敲打两人的同时,皇后也把赵映雪和几个世家小姐叫到了一起。
“你们尚未议亲,一言一行不仅关乎自己的名声,更代表着家族的颜面,是谁教你们跑去小树林看热闹的?”
众人臊得满脸通红,不敢应声,赵映雪壮着胆子去拉皇后的袖子,小声哀求:“舅母,雪儿知错了,求舅母饶了雪儿这一次吧。”
皇后的耳根子不像曦和公主那样软,她把袖子抽出来,严肃地看着赵映雪:“你和那个叫姜媚的女子有仇吗?”
“没有,我只是看不惯她罢了,舅母你是不知道,她不仅抢了景川哥哥,还厚颜无耻的拿着公主府和叶家给的钱做善事搏美名,这次没抓到她的现行算她走运,下次我一定……”
提起姜媚,赵映雪怒气上涌,一时忘了自己正在挨训,根本停不下来。
“你还想有下次?”
见赵映雪毫无悔改之意,皇后直接下令:“明怡郡主御前失仪,今日宴席结束后,禁足公主府半月!”
“分明是那贱人故意设计害我,舅母不查明真相,怎么还禁我的足?”
赵映雪瞪大眼睛,委屈极了。
皇后也没给她面子,冷声质问:“你是觉得本宫亲疏不分,偏袒于她?”
赵映雪没了声音。
舅母没有女儿,向来对她十分疼爱,绝不可能把姜媚看得比她重。
赵映雪安静下来后,皇后又看向叶青鸾:“本宫知道雪儿与你感情很好,你素来稳重,遇事应该多劝着雪儿一些,你的才名家世都是极好的,没必要再与旁人较高低。”
赵映雪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当了枪使,皇后已看出叶青鸾才是症结所在,这一番话,既是劝告,也是警示。
叶青鸾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当众扇了一巴掌。
今日姜媚得了陛下褒奖,而她却被皇后暗示太小心眼儿,失了体统,两相对比,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
叶青鸾想要杀死姜媚的心在此刻达到巅峰,但她不能显现分毫,还要笑着回答:“谢娘娘为臣女指点迷津,娘娘今日所言臣女一定谨记于心。”
——
申时末,太极殿开始摆宴,偏殿众人也都换上表演服饰准备上场。
姜媚经过休息也恢复了精神,她把琵琶收了起来,只在脑海中一遍遍演练待会儿要表演的曲目。
裴景川却在这时来到偏殿。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三郎怎么来了?”
裴景川直接把姜媚拉到偏殿后面的更衣室,屋里准备了一套新的衣裙,还有一些伤药。
姜媚下意识地说:“我真的没事,三郎不必……”
姜媚话没说完就被裴景川打断:“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裴景川眸色深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霸道极了。
第194章
艳惊四座
姜媚的肩膀被刮得挺狠的,刚脱下外裳,裴景川便发现她左肩处的已经隐隐渗出血来。
裴景川眉心一皱,直接按住她的肩头:“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伤处的血已经凝结,里衣和中衣被粘在一起,衣服还有些不好脱。
裴景川很快做出判断,沉沉开口:“这种情况你根本没办法进行表演,我现在就让白亦送你出宫。”
“不要,我可以的!”姜媚急急开口,看向裴景川的眼神带了哀求,“三郎,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
这些年她伤过也病过,但每一次都熬过来了,更何况熬过这一次就能进司乐局,她绝对不能放弃。
“你先养好伤,我另想办法让你进司乐局。”
司乐局里的职位并不抢手,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姜媚摇摇头:“一旦进了司乐局,在这样的宫宴表演会是家常便饭,今日我肩膀疼便不演了,日后呢,若回回都要三郎如此护着我,三郎何不把我娇养在家里?”
她是山间野草,而非娇养在温室的花朵,这点儿风雨她是承受得住的。
姜媚目光坚定,韧劲儿十足。
僵持了会儿,终是裴景川让了步。
“脱了,我先帮你擦药。”
——
裴景川回到太极殿中,明昭帝正好宣布宴席开始。
蓟州才受了水灾,今年的宫宴比往年要简单一些。
明昭帝点名称赞了裴老夫人筹集善款的善举,也褒奖了裴景川这段时间监督赈灾,确保赈灾款都用来做了救济难民的实事,而不是被某些人中饱私囊。
蓟州州府及下属官员及时上报灾情,还亲自带人疏散救助百姓,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
赏赐结束,乐曲声适时响起,司乐局的乐师和舞姬入场开始表演节目,殿里的气氛热络起来。
裴景川没怎么吃东西,脑海里全是刚刚上药时姜媚皱眉忍痛的样子。
仅仅是上药就这么疼了,一会儿表演的时候她怎么受得住?
裴景川心不在焉,坐在角落的赵行知却是十分的得意。
署正方才已经跟他保证过了,姜媚的琵琶琴弦被绞断,今晚根本没有办法表演。
她以为攀上裴景川就能一跃成为人上人吗?
呵,白日做梦!
心里高兴,赵行知陪着大司乐多喝了几杯。
今晚的表演都是他选的,只要没出什么纰漏,等宴会结束,他就该升为司正了,地位仅在大司乐之下,能接触到贵人的机会更多,油水也更大。
等有了钱,他就在京中置一处宅子,再娶个对自己仕途有帮助的美娇娘,不过在另娶之前,他得把那对母女处置了。
也不知道姜媚把那对母女藏哪儿去了,要不是她多管闲事,他说不定把那个老东西的棺材本都骗到手了。
贱人!
赵行知咬牙,醉眼惺忪间,越过人群看到了一个女子抱着琵琶快步来到殿中。
女子穿了一身湖蓝色绣水波纹衣裙,裙摆由好几层纱组成,很是蓬松,行走间在空中荡起好看的弧度,像是荡漾的水波。
裙子不漏,但十分合身,勾勒出细软的腰身和单薄的肩背。
顺着腰身往上,是被珍珠流苏半遮的脸庞,不可窥见全貌,唯有一双眼眸流转生辉,蛊惑人心。
他怎么不知司乐局有此等绝色?
赵行知眯了眯眼,不由得坐直身子认真欣赏。
那女子来到殿中后,并未立刻弹曲,而是高举琵琶,轻轻叩打琵琶。
女子腕间戴着铃铛,铃铛声和叩击琵琶发出的声响形成轻快的节奏,加上女子晃动的身子,养眼又和谐。
前面的表演都是恢宏大气的,女子的出现像是在庄严肃穆的大典之中闯入的一只翠鸟,这鸟活泼灵动,无拘无束,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女子吸引,女子这才伸手拨弦。
琵琶声起,女子的舞姿随之变换,她身姿轻盈,裙摆飞扬,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却没有半点失误,整个人似乎和琵琶融为了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琵琶声戛然而止,女子恰在这时旋身坐下,湖蓝裙摆铺开,像是振翅而飞的鸟。
殿中一片安静,片刻后,明昭帝抚掌道:“好!”
众人如梦初醒,跟着鼓掌,一时掌声雷动。
赵行知也回过神来,他正要质问署正哪儿来的胆子擅自安排人表演,就见女子揭下珍珠流苏,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民女姜媚拜见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福寿齐天,来年风调雨顺、国运昌盛!”
姜媚!
怎么是她?她的琵琶弦不是被绞断了吗,怎么还能来表演?
方才的惊艳全都变成了愤怒,赵行知险些咬碎一口牙。
众人听到姜媚的名字也都很惊讶。
原来她就是裴三郎喜欢的姑娘啊,琵琶弹这么好,人也漂亮,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不堪呀。
明昭帝早就听腻了司乐局的陈词滥调,看到姜媚的表演只觉得耳目一新,太子适时站出来说:“启禀父皇,这位姜姑娘便是前不久捐了一千金做善款的女子,儿臣听说她在音律方面非常有天赋,便让她进宫献艺,让父皇和母后也欣赏一番。”
有姜媚惊艳的表演在前,加上太子的孝心,明昭帝和皇后欣慰不已,一众大臣也都跟着夸赞太子有心了。
气氛正好,太子顺势开口:“既然姜姑娘如此有才华,儿臣觉得可以直接让她进司乐局,日后宫中就能时常看到如此惊艳的表演了。”
“不行!”
赵行知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太子没看到人,冷声道:“谁在说话,站出来!”
赵行知低着头,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微臣赵行知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一看赵行知身上的官服,太子就知道他是司乐局的人,不悦道:“本宫说话,你插什么嘴?”
感受到太子的不满,赵行知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他刚刚太生气了,加上酒劲儿上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就出了口,这会儿虽然后悔,却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说:“回太子殿下,这个女子曾经沦落为妓,若要进司乐局,恐怕不合规矩。”
第195章
这样的姜媚,是他的
昭陵确实从未有过贱籍之人拿朝廷俸禄的先例。
赵行知话一出,不少人都站起来反对。
“太子殿下有仁善之心是天下之幸,但让贱籍之人进司乐局实在有失体统。”
“是啊,若是今日开了此先例,若天下的风尘女子都跟风效仿,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收进司乐局吧。”
“太子殿下与裴三郎君私交再好,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暗指太子是因为和裴景川关系好,所以以权谋私。
太子气得笑出声:“诸位是失忆了还是耳聋了,刚刚拍手叫好的不是你们么,你们能从司乐局里挑出一个比她琵琶弹得更好的乐师吗?”
司乐局的乐师全都低下头去装鹌鹑,他们在司乐局荒废已久,若是被拉出来跟姜媚比试,那可就太丢人了。
司乐局无人敢应声,这些人却还是拿规矩祖制据理力争。
说出来的话虽然不带脏字,但字字句句都把姜媚贬低到了尘埃里,甚至有人恶意揣测,她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蓄意接近。
在这一片质疑贬低中,姜媚始终安静跪在大殿中央,唯一能做的,便是抱紧手里的琵琶。
没人知道她前不久才受了伤,每拨动一下琴弦,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砰!
裴景川重重地放下酒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裴景川掀眸,目光从反对最激烈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诸位大人对我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就是,为难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这些人能拿裴景川和太子的私交说事,裴景川也能说他们假公济私,蓄意报复。
双方各执一词,眼看要吵得不可开交,明昭帝终于发话:“好了,朕今日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
所有人都噤了声,明昭帝看向姜媚:“你曾经为妓之事,可是真的?”
“回陛下,民女家贫,生父还嗜赌成性,民女八岁便被卖给人牙子,辗转多人后,的确曾在花楼做了三年妓子,但早在三年前,民女就赎身从良了。”
这种情况下,姜媚的神情平静,语调也是平稳的,如此从容,也算难得。
明昭帝沉吟:“你想进司乐局?”
“是,”姜媚抬头,第一次直视龙颜,“民女曾为贱籍,的确不够格进司乐局,但杀人犯还可戴罪立功,罪臣之后也可以被大赦重用,民女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不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你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有人怒斥,话音刚落,就被裴景川手里的酒杯砸了头。
姜媚并没有受影响,继续道:“天启三年,应县有贼人入室抢劫,还欲玷污良家妇女,被其丈夫反杀,县令判其死罪,后因此人会制冰,免其死罪。”
“天启八年,前礼部尚书贪墨八万金,满门被抄,流放滇南,其子通晓天文,能观星象预测天时,陛下亲自下旨免其流放,入钦天监观星。”
姜媚把这两桩对应的案件都说出来,被砸脑袋那人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天启十六年,太后五十寿辰,陛下大赦天下,让官府贴出的告示,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说到这里,姜媚俯身磕了个头,然后才道:“民女选择不了出身,但想努力做个好人。”
姜媚一番话说完,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然能引经据典,据理力争。
更重要的是,她引用的还是明昭帝曾经说过的话。
那群老顽固再怎么讲规矩,也不能说明昭帝之前做得不对说得不对吧?
看到这群老古板吃瘪太子心里痛快极了,他眉梢微扬,看向之前跟自己叫板的几人:“诸位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你们个个都饱读诗书,不会被一个弱女子说得哑口无言吧?”
“……”
几人无言以对,只能憋屈地低下头去。
明昭帝对姜媚也是另眼相待,他轻笑出声:“朕说过的话,这群朝臣都不一定记得住,没想到你给记住了。”
这话给了姜媚极大的褒奖。
姜媚又磕了个头:“民女之前活得如同蝼蚁,陛下于民女是天上的太阳,蝼蚁偷生度日,唯有在太阳的光辉下才能感受到温暖,坊间关于陛下的传言民女全都铭记于心。”
明昭帝被取悦,朗声笑道:“此女不仅有才华,还很有胆识,从即日起,进司乐局任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