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过一个四品大理寺少卿?池景玉瞥见柳疑复的身影,快步追了上去:“柳大人留步。”
柳疑复听见声音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瞧见来人不由一愣:“池侍郎,有何指教?”
池景玉十七岁中状元,不过五年,从一个翰林院修撰爬到工部侍郎的位置,可谓是势头正猛,前途无量。
但柳疑复向来独来独往,和池景玉也只是点头之交,是以对方突然叫住他,他还有些意外。
池景玉缓和了神色:“方才在朝堂上,多谢柳大人替我二弟说情。”
正因柳疑复主动向陛下请求,陛下才会考虑派福公公前去池家赏赐。
柳疑复眼里闪过恍然,面容淡定:“举手之劳,池侍郎不必客气。”
池景玉一顿,眼里掠过一丝探究:“柳大人,同我二弟似乎关系不错?”
柳疑复性子古怪孤僻,没听说他和谁走得近过,是以他帮池宴说话,着实让人意外。
柳疑复瞥了他一眼,微皱了下眉,语气冷硬:“池侍郎何出此言?本官只是按律办事,池二公子既然无辜,本官还他一个清白,有何不对?”
池景玉意识到自已失言,抿唇道歉:“抱歉,是我冒犯了,但我并无恶意。”
柳疑复点点头:“池侍郎日后还需谨言慎行,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
第65章
沦为附庸
说完这话,柳疑复也不管池景玉脸色如何僵硬,转身离开。
他脑海里浮现过沈棠宁那张脸,她惯来是矜傲地开在枝头,却愿意为那人放低姿态:“我想拜托柳大人一件事。”
柳疑复垂眼不去看她:“在我能力之内,可以帮你,若在我能力之外,我也有心无力。”
这话就差明摆着说不会徇私枉法。
沈棠宁反而笑了起来:“大人想多了,我并非需要让大人违背本心,只是在能力范围内顺手而为罢了。”
柳疑复眸光微动:“说来听听。”
“若事后证明池宴是无辜的,我想请大人光明正大还他一个清白。”
他抬起头来,见沈棠宁神色清明,不疾不徐道,“你我皆知人言可畏,若不把真相公之于众,他身上的嫌疑永远洗不清,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也会跟随他一辈子。”
柳疑复其实是有些困惑的。
毕竟池宴的名声他也听过,只有糟糕,没有更糟糕。
这点影响对他来说也算是债多不愁,说不定池宴自已都不在乎。
可她却在乎。
此时此刻,他也不免落俗,心底某处角落阴暗滋生出和那些人同样的想法。
池宴命可真好,能娶到这样的夫人。
意识到自已内心那不可名状的嫉妒,柳疑复惊了惊,很快摆正了心态,郑重道:“我答应你。”
……
执法者应当公正,不可有失偏颇。
柳疑复从回忆里抽身,暗暗告诫自已。
想想池景玉方才那副嘴脸,嫉妒当真令人面目扭曲,着实可怕!
“……”
池景玉瞧着柳疑复大步离开的背影,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恼怒。
这柳疑复,当真性情古怪,喜怒无常!
*
案子水落石出,仍有许多人存疑。
娉婷声名大噪,多少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她为何会选择在最好的年华自杀?
京兆府给出的说法是娉婷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选择投湖。
据调查,娉婷是有个心上人,对方疑似嫌弃她的出身,不愿将她赎身,娉婷因此郁郁寡欢,直至玉殒香消。
出乎意料,大众对这个说法接受度都比较高。
毕竟自古以来,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传唱不绝,不少人为娉婷惋惜,文人墨客更是写诗悼念,纷纷唾骂那个负心汉。
一时间,从前追逐在娉婷身后的世家公子人人自危,对此事避之不及,生怕被怀疑自已就是那个负心汉!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怀疑池宴?
大家心照不宣,娉婷才情容貌出众,怎么会看得上池宴那个草包?
因不学无术躲过一劫的池宴:“……”
沈棠宁捏着剪子,俯身修剪着花枝,听到雪青绘声绘色的描述,微讽地勾了勾唇:
“不奇怪,世人总是不吝赞美女子的美貌,歌颂她们的痴情,活像是离了情爱的滋养,她们便难以存活。”
雪青微微睁大眼:“可是……为什么呢?”
沈棠宁指尖用力,将横斜的花枝剪掉,端详须臾,多余的花枝被剪去,整盆花看起来的确更美观,可也少了点什么。
她怔了怔,淡淡道:“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她们看起来更温和无害。”
“温和无害?”雪青皱了皱眉,喃喃道,“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是主人家豢养的宠物一样。”
沈棠宁有些意外地抬眸,扯了扯唇:“对,就是宠物。”
让女子沦为男人的附庸,最大程度压榨她们的价值,淡化她们的存在,顺便彰显男人的魅力,再唾弃一下女人的愚蠢。
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么?
雪青内心一震,良久才回过神来:“那这样是不对的。”
沈棠宁眼里掠过兴味:“为什么?”
雪青下意识道:“因为我们是人啊!”
沈棠宁听罢若有所思,良久后语气多了几分郑重:“你说得对,我们是人。”
那娉婷呢?
明知自已是一枚棋子,她会甘心一直被人利用,真心被人践踏玩弄么?
可惜娉婷已死,当时她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
雪青闷闷不乐地出门,八两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雪青姐姐,你上次做的海棠糕真好吃!那滋味现在想起来我都流口水,能不能……”
雪青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是我给小姐做的,想吃自已做去!让开,别挡路!”
她推开八两,气冲冲走了。
八两难以置信瞪大了眼,呆滞地愣在原地,良久看向旁边的元昭,缓缓指了指自已:“我招她惹她了?”
元昭抱着剑,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檐下,漠不关心阖上眼,冷漠道:“关我屁事。”
八两:“……”
人心怎么可以冷漠成这样!
次日,季无涯和唐旭携礼登门拜访。
对方礼数周全,池二夫人没好意思直接将人拒之门外,但也没自作主张放人进来,而是先去问过池宴的意思。
池宴正在练习策论,洋洋洒洒写了满篇,沈棠宁在旁边瞧着,不由点点头。
池宴从前的字说得好听那叫狂放不羁,说得难听就是潦草至极,活像是狗爬。
科举规定通用字体是馆阁体,讲究工整,规范。
可别小瞧字迹工整的重要性,因为时间紧迫,工序繁琐,披卷的考官要在三四天内批完所有答卷,每天少说要看几十本。
若是那些字迹潦草的,考官的第一印象便落了下乘,更别提有耐心仔细看里面的内容。
即便你的文章惊才绝艳,考官不愿看,那也是白搭。
沈棠宁特意用了两个月监督池宴改正过来,如今总算是小有成效。
池母派人来传话时,她顿了顿:“夫君可要见他们?若是不愿,让人回绝了便是。”
池宴一怔,坦然地笑了下:“让他们进来吧,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我。”
他将手里的答卷收了起来,整理了桌案,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杂书放在面前,随手翻开。
沈棠宁看着他的动作,轻轻挑眉:
倒是学聪明了。
得知池宴自有分寸,她便也不再多留:“那我先去忙,夫君和两位公子好好聊聊。”
第66章
原来是他
八两领着季无涯和唐旭进了书房。
见池宴正懒懒散散半躺在椅子上看书,两人面面相觑。
季无涯低垂着脑袋上前,讪讪道:“阿宴,看书呢?”
池宴抬起头来,挑了挑唇:“来了?坐吧。”
他一指旁边,两人却没动作。
季无涯磨蹭地上前,狠了狠心:“阿宴,要不你揍我一顿吧?”
池宴眉骨轻耸有些讶异:“这是做什么?”
“那日要不是我非拖着你去看热闹,你也不会因此身陷牢狱之灾。”季无涯垂着头,手指不自觉搅在一起,神色愈发愧疚,“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也不想咱们兄弟没得做,只要能消气,你想怎么样都行!”
唐旭沉默须臾,也上前来:“池二,我们确实有责任,你看看怎么能出气,我们绝无怨言……”
池宴端详二人片刻,蓦地嗤笑一声:“我说你们一个个今天是吃错药了?我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那晚的事不是意外吗?”
季无涯愣了愣:“意外归意外,但归根究底我们也有责任……”
池宴站起身来,手握成拳对着两人的肩膀一人来了一下,唇角翘起懒洋洋的弧度,“行了,我又没受到什么实际伤害,别摆出一张哭坟的脸,瞧着怪晦气的!”
季无涯揉了揉肩膀,眼睛一亮:“你当真不怪我们?”
唐旭面容也露出一丝迟疑。
池宴眸光微动,意味深长地瞥向他们:“咱们不是好兄弟?”
季无涯松了口气,扑上来抱住池宴,泪眼汪汪地捶了捶他的肩:“你小子吓死我了!我这两天睡觉都睡不踏实!”
唐旭内敛含蓄,只是一脸动容地望着两人,并没有动作。
“池二,你不怪我们,真是太好了,咱们三剑客往后又可以一起称霸燕京!”
池宴扯了扯唇,眼神嫌弃地推开季无涯:“肉麻死了!恶不恶心你?”
他背过身去,眼神平静无波,嘴角的笑落了下来,状若无意道:
“对了,我听柳大人说,娉婷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
季无涯和唐旭顿时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说?京兆府不是说娉婷是为情自杀么?”
池宴转过身来,见两人一脸稀奇,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那只是对外的说法,为了安抚民心。事实上,娉婷是得知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被逼无奈才选择自尽!”
季无涯深吸一口气,眼神震惊:“真的假的?”
唐旭将信将疑,下意识追问:“什么秘密?”
池宴觑了他一眼,直起身子漫不经心笑了一下:“那我怎么知道?涉及朝廷机密,柳大人又不会事无巨细全都告知我!”
他说完,又没骨头似的躺回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口吻戏谑,“真以为你二公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唐旭愣了一下,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么重要的事,应当不会随便告诉外人。”
季无涯不由咋舌:“那池二,你这次纯属是被殃及池鱼了啊!”
“可不是么?”池宴眸光隐晦,“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可惜了娉婷姑娘,自古红颜多薄命,古人诚不我欺!”季无涯目光一转,冷不丁惊愕道,“池宴,都快秋闱了你还在这儿看话本子呢!”
唐旭看过去,瞥见桌案上一本摊开的杂记。
池宴眉头微皱:“你小子能不能小点声?要是让沈棠宁知道又得上我娘那儿告状!”
季无涯鬼鬼祟祟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语气恨铁不成钢:“我都还知道临时抱佛脚呢,你就算装个样子也得上点心啊!”
“点心?”池宴恍然大悟,“你要吃点心啊?我这多得是,随便拿啊。”
“……”
季无涯恨不能以头抢地,眼神透着一股你果然没救了的痛心疾首。
唐旭忍俊不禁:“池兄这也算是劳逸结合,你就别为难他了。”
两人待了大概半个时辰,便主动提出告辞。
池宴让八两送两人出去,眼底的笑意缓缓淡去,面无表情在桌案前坐了良久,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力透纸背,杀机内敛。
他端详一会儿,冷不丁眯起眼唇角微勾。
原来是他。
八两送完人回来,瞥见纸上的字顿了顿,他辨认了一会儿,神情疑惑:“公子为何要在纸上写唐公子的名字?”
他作为池宴身边的小厮兼书童,倒也跟过他认过几个字。
池宴将纸张揉成团随手一扔,话音裹挟着玩味:“有些事想不通罢了。不过不打紧,没必要事事都求个答案。”
八两听的似懂非懂,就见他家公子起身朝外走去。
沈棠宁正在看账本,她嫁妆里有几间铺子,时不时会查一查帐,听见动静头也没抬:“夫君心里有答案了?”
池宴抿了抿唇:“有,也没有。”
她动作一顿。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她却听懂了。
沈棠宁放下账本抬起头来,缓缓舒展了眉眼:“不明白对方的动机?这没什么,你只需要记住,在对方决定背叛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把你当朋友了,那你也不必顾念旧情。”
池宴眼里情绪明灭起伏,自嘲地勾唇:“我只是不明白,我这个人难道很差劲吗?”
他自认慷慨大方,对朋友也重情重义。
尤其是季无涯和唐旭,是他来到这里最好的朋友,他们有福自个享,有难一起当,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到头来却换来这么个下场。
沈棠宁眸光微动,神色平静望着他:“你既问心无愧,那该自省和愧疚的,就是别人,他们在害你的时候也会犹豫吗?”
池宴灵台顿时一阵清明,郑重缓慢地点头:“我明白了。”
沈棠宁支着下颌偏头看他,有几分好整以暇,轻轻眨眼:“那夫君打算怎么做呢?”
在她循循善诱的目光下,他内心一定,口吻冷了下来:“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