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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赵元吉也不好再劝,只看了谢祯一眼,跟着行礼道:“陛下繁忙之余,切记保重自身。

    臣告退。

    ”

    谢祯点点头,赵元吉行礼退下。

    赵元吉走后不久,谢祯对恩禄道:“宣宦官王希音、孔瑞,以及沈长宇觐见。

    ”

    恩禄领旨而去。

    谢祯复又低眉看向手中的账目,随手翻着,但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蒋星重给他的名单不会有差错,而赵元吉按照他给的名单查探,却只查出两个人,其余三人,他说都没查出问题。

    那么必然是赵元吉在撒谎。

    此人对他有二心。

    赵元吉又为什么撒谎?吏部尚书及侍郎,是否是属于江南派系的官员?赵元吉是不是江南派系的人?

    可他若是江南派系的人,那文华殿大学士吴令台,却是曾经的阉党旧臣,本在他此次意欲罢免的旧臣之中。

    为何,他也隐瞒了吴令台?

    赵元吉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这其中另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祯神色间布满阴云,缓缓翻着膝上的账本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王永一便引着王希音、孔瑞以及沈长宇上殿。

    王永一退下后,谢祯免了三人的礼,随后向王希音和孔瑞问道:“朕命你们监察赵元吉办差,此事可有结果?”

    王希音行礼道:“回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赵元吉,确实有辱陛下嘱托。

    ”

    一旁的沈长宇闻言一愣,诧异看向王希音,似是不敢相信他口中的话。

    谢祯道:“讲。

    ”

    王希音行礼道:“臣这几日,负责查探吏部尚书项载于、吏部侍郎齐海毅、工部尚书刁宇坤三位官员。

    据臣所知,赵元吉在接到陛下旨意后,便私下同三位大人接触。

    随后几日,陆续便有几口箱子,于深夜从项齐两府,抬入赵家府邸。

    但是工部尚书刁宇坤府上,却未有行动。

    臣亲眼所见,那日赵元吉离开刁府时,神色极为阴沉。

    ”

    一旁的孔瑞亦道:“回禀陛下,臣负责查探吴令台、高明兆两位内阁大学士。

    这几日,吴令台府上,亦有几口箱子,于深夜抬入赵府。

    但是高府未曾这般做。

    ”

    二人说罢后,王希音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卷宗,卷宗页脚卷曲,看起来亦有七八年的念头。

    王希音将此物双手呈上,对谢祯道:“启禀陛下,此乃东厂旧物,是臣从自己带出的东厂旧物中翻找到的。

    这是一本东厂曾秘密监察锦衣卫的卷宗。

    但因曾经赵元吉还算讨得东厂提督欢心,故而这本卷宗,便一直未见天日。

    ”

    谢祯闻言神色一凛,立时蹙眉。

    赵元吉曾讨得东厂提督欢心?此事他为何半点不知?

    谢祯忙看向沈长宇,问道:“赵元吉曾与九千岁有所往来,你可知晓?”

    沈长宇忙单膝落地行礼,陈情道:“回禀陛下,臣一无所知。

    在臣等心中,锦衣卫向来与东厂分庭抗礼。

    先帝一朝,指挥使更是常与东厂有言语上的冲突,臣从不知,指挥使同九千岁有私下往来。

    ”

    谢祯点点头,命他起身,随后转头对恩禄道:“呈上来。

    ”

    恩禄点头,立马下去接王希音手中的卷宗。

    待恩禄将卷宗呈给谢祯后,谢祯忙接过细看起来。

    霎时间,养心殿中静得众人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谢祯翻动卷宗的纸张窸窣声,时不时在殿内响起。

    那细微的动静,此刻竟压得殿中其他几人只觉心头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谢祯忽地一声冷嗤,便是连声音里都渗着寒意:“好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啊……”

    赵元吉这个人,在他面前素来为人刚正,看起来办事极为可靠,自他御极以来,锦衣卫中除却两位镇抚使,最倚仗的便是赵元吉。

    但未承想,他竟是个如此贪婪,如此圆滑,如此懂得“生存规则”的老油条。

    他既不独独依靠皇帝,也不站队文官,同时也不与东厂为恶。

    卷宗上写,锦衣卫指挥使赵元吉,在先帝一朝,办事时便时常于百官行些“方便”。

    比如,如果皇帝要查某个人,他便先行同此人私下沟通,若此人懂事,予以他钱财,那便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若遇上那种不懂事的硬骨头,自然就又成了他手中的政绩,是他在皇帝面前的办事的“本事”。

    此番蒋星重给出的五个人,但最终只有两人被上报,再结合王希音和孔瑞所言,另外三人,应当是行贿得当,故而免此一劫。

    “呵呵……”谢祯连连冷笑。

    若非提前就从蒋星重那里得知这五人确实乃贪中巨贪,他又如何能分辨赵元吉的谎言?他又不能亲自前去查探,赵元吉作为他的眼睛,这般行止,与毁他双目何异?

    这完完全全是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谢祯闭目,长吸一口气。

    许久之后,谢祯看向王希音,扬了扬手中的卷宗,道:“这本卷宗在你手中多年,在朕派给你差事前,你便已经知晓赵元吉是何等样的人。

    ”

    王希音闻言,立马重新跪下,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臣确实早已知晓。

    但臣并非故意欺瞒陛下。

    这本卷宗来自东厂,若臣查不到有力的证据,只单单拿出这本卷宗,并不能排除是否是东厂旧臣故意陷害的嫌疑。

    ”

    谢祯闻言,将手中卷宗交给一旁的恩禄,随后对王希音道:“你很聪明,也够机灵。

    想来你当知晓,即便是权势滔天如九千岁,也得仰仗皇帝信赖与放权。

    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就会瞬间大厦倾颓。

    朕御极之后,铲除九千岁,并未费什么功夫。

    ”

    王希音闻言身子一凛,陛下这是在敲打他。

    是在告诉他,既聪明,就该知道,应该忠心谁,应该听谁的话。

    否则即便权势滔天,也会如九千岁般瞬间失势。

    陛下能给他权力和信任,自然也能在瞬间将一切尽皆收回。

    这一点,王希音还是想得明白,尤其他们这些挨了一刀的人,此身皆系于皇帝一人。

    王希音忙拜身行礼,陈情道:“臣,定不辱使命!唯陛下一人是从,绝不生二心。

    ”

    混堂司的苦差事他做够了,此番再得陛下信任,他必得抓牢这个机会,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孔瑞亦随王希音跪地,如此这般陈情表态。

    他纵然没有王希音机灵,但为陛下办事,定然一丝不苟。

    谢祯点头,随后吩咐道:“你二人,且去将东厂一切旧物卷宗,整理妥当,凡与朕有用之物,尽皆挑拣。

    这几日朝堂之上吵闹得很,你二人曾在东厂任职,想来知道,该如何让这些文官的嘴,安静些。

    ”

    王希音闻言,眼睛飞速地转了几转,他即刻便领会了谢祯的意思,行礼道:“陛下放心,臣定会挑选培养有才能之人,秘密重建东厂。

    ”

    谢祯未置一词,只道:“你二人且退下吧。

    ”

    王希音同孔瑞退下后,谢祯看向沈长宇,向他问道:“长宇,这几日,你可有去见清辉?”

    沈长宇道:“回禀陛下,臣昨日夜里去瞧过他。

    若陛下今日不宣臣,臣也是要来觐见陛下的。

    ”

    谢祯问道:“怎么?清辉那里有消息?”

    沈长宇道:“回禀陛下,清辉近几日驻守城门,还真叫他发现不少中下层锦衣卫的不对之处。

    ”

    谢祯闻言深深蹙眉,

    对沈长宇道:“讲!”

    沈长宇行礼称是,随后道:“清辉这几日在暗中调查,发现有不少三副司中的锦衣卫,在顺天府及周边镇县敲诈勒索普通臣民。

    清辉甚觉诧异,

    便借戍守城门之便,

    同其中一些锦衣卫交谈。

    他通过交谈与打听得知,

    这些锦衣卫非世袭而来,也无权贵背景,

    大多曾为京中地痞流氓。

    而这些人,之所以能获得锦衣卫的身份,皆因购买堂贴。

    ”

    谢祯面露疑惑,

    自大昭设立锦衣卫以来,

    随着其发展,逐渐出现出卖堂贴的规矩。

    已有百年历史。

    只因锦衣卫机构繁多,又世袭而设,如若需要打杂的人手,

    便会出卖堂贴招募,倒也算是历来就有的规矩。

    沈长宇复又补充道:“这批人,主要集中在三副司。

    提督东司房、提督西司房以及提督街道司。

    东西司房与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师治安巡逻,盗贼抓捕。

    街道司则负责街道管理,

    沟渠疏通等事务。

    这批购买堂贴的人,尤其以街道司中居多。

    更方便了他们对商贩百姓行敲诈勒索之事。

    ”

    沈长宇话至此处,亦不禁蹙眉,接着道:“一张堂贴的价位,

    几百两到几千两不等。

    而购买堂贴的那些人,

    并不稀罕锦衣卫发放的粮饷。

    他们是为了借锦衣卫身份敛财。

    由此所获得的收益,远大于购买堂贴的投入。

    目前清辉对这批锦衣卫的数量尚不明晰,

    但粗略估计,约莫不下五万。

    ”

    谢祯闻言,身体霎时间僵住,便是连呼吸,似是也停滞了一般。

    如此大批量地出卖堂贴,如今锦衣卫中岂非有至少五万人,是毫无作战能力的废物?甚至如今已然成为官府保护下的大昭蠹虫,专以毒害百姓为业。

    谢祯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阴沉的神色间,甚至染上难以接受的诧异。

    谢祯看向沈长宇,问道:“清辉可有查到如此大批量的出卖堂贴,是从何时开始?”

    沈长宇行礼道:“清辉昨日未提。

    怕是时间短暂,此事又牵扯人数庞大,他尚未查明。

    ”

    谢祯听罢,右臂侧支在椅子扶手上,伸手捂住了半边脸,一声长叹。

    谢祯缓缓道:“锦衣卫借出卖堂贴敛财,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只怕是与赵元吉脱不开干系。

    ”

    沈长宇听罢,眉宇间爬上一层悲哀之色,轻叹垂首。

    谢祯静静想了许久,随后对沈长宇道:“长宇,你且去安排一下护卫人手,朕今日得早些出宫。

    朕要去见见清辉。

    另外,今日是二月十五,京中可是有庙会?”

    沈长宇点头道:“回禀陛下,正是。

    今日京中庙会,想来很是热闹。

    ”

    谢祯点点头,跟着又思量片刻,方才对沈长宇道:“今夜朕不回宫,住你家。

    ”他得去看看百姓民生。

    沈长宇闻言噎了一瞬,一旁的恩禄也瞪大了眼睛。

    沈长宇很快反应过来,忙行礼道:“臣定严密安排,护卫陛下安全。

    ”

    谢祯点点头,补充道:“朕微服出宫,你不必费心准备什么。

    就按去蒋家习武时的规矩办,对你家中人只称朕是你的同僚好友便是。

    ”

    沈长宇行礼应下,即刻退下,前去调派人手,安排今日谢祯出行一事。

    而谢祯,则唤来恩禄,叫他随自己前去寝殿更衣。

    再出来时,谢祯已换好常服。

    一袭玉色圆领袍,圆领袍上依旧除普通葡萄缠枝暗纹外无任何纹样。

    腰系玉革带,头戴大檐帽。

    大檐帽上白玉菩提串成的珠链垂至胸前,显得他整个人格外清俊。

    养心殿外王永一已备好轿辇,恩禄手里拿着一件翠涛色广袖披风,跟在谢祯身边一道走了出来。

    恩禄一路送谢祯到外宫门处,沈长宇等锦衣卫,已备好马车等在外头。

    谢祯走下轿辇,众人行礼。

    行礼毕,恩禄行至沈长宇身边,将手中的广袖披风交给他,对他道:“陛下今夜不回宫。

    若去庙会,夜里怕是会冷,这件披风你替陛下拿着。

    ”

    “好。

    ”沈长宇伸手接过,将谢祯的衣服挂在手臂上。

    谢祯闻声,看向恩禄笑笑,随后便上了马车。

    一行人往宫外走去,沈长宇来到车窗处,低声对车内的谢祯道:“陛下,清辉已在瑞鹤仙楼候着。

    ”

    车帘内传出谢祯沉稳的声音,淡淡道:“好。

    ”

    马车一路出宫,最后在瑞鹤仙楼外停下,谢祯在沈长宇等人的陪同下,一道进了瑞鹤仙楼。

    沈长

    宇已经将整个二楼包了下来,傅清辉此刻就在二楼打头的包厢里等着。

    不多时,傅清辉便听到外头走廊里传来一串脚步声,他忙起身迎接。

    很快,包厢门推开,谢祯同沈长宇二人出现在门外。

    再见谢祯,傅清辉神色间满是动容,忙跪地行礼道:“臣傅清辉,参见陛下。

    ”

    谢祯俯身伸手,亲自将傅清辉从地上扶了起来,随后对他道:“清辉,这几日委屈你了。

    ”

    傅清辉唇边难能出现一丝笑意,他对谢祯道:“只要陛下相信臣,臣便不算委屈。

    ”

    天知道那日夜里沈长宇私下来见他,跟他说起陛下的吩咐,他有多开心。

    谢祯抿唇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沈长宇对谢祯道:“陛下,臣在外头给您守着。

    ”

    “嗯。

    ”谢祯点头,进了包厢在椅子上坐下。

    傅清辉面朝谢祯,侧身站在桌边。

    谢祯抬头看向傅清辉,对他道:“清辉,胡坤等三人被杀一案,当时朕便觉证据指向过于明显,朕不信以你的办事能力,会留下那般明显不利于自己的证据。

    ”

    傅清辉文言抿唇,行礼道:“此番臣确实百口莫辩。

    至今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

    ”

    谢祯闻言失笑,对傅清辉道:“无须你再自证清白,你的清白,蒋姑娘已经替你证明过了。

    ”

    傅清辉闻言,蓦然抬头谢祯。

    神色间既有诧异,又有动容,跟着便是难言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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