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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南三所,到了一处花园的水榭中。

    谢祯走进了水榭,转身对蒋星重道:“阿满,来。

    ”

    皇宫真的大,路又弯弯绕绕得多,蒋星重已经走迷糊了。

    不知自己在何处,见谢祯叫她,四下看了看,便跟着走进了水榭。

    同他一道坐在水榭靠水那侧的廊椅上,谢祯将宫灯放在脚下,将食盒拿到二人中间,打开食盒忙活起来。

    此处风景极好,庭院修建别致,便是夜晚,都能看到水中肥硕的锦鲤。

    但蒋星重有点不太有心思赏景,她心下还是有些担忧,一双眼睛四下乱瞟。

    这一路走来,她和言公子一个人也没遇到,这花园中,进来这么半天,竟也没见着巡逻的侍卫,还有照看花园的太监女官。

    谢祯见蒋星重心不在焉的,笑笑道:“别担心,我都打点好了,今夜这里不会有人来。

    ”

    “哦,呵呵……”蒋星重讪讪笑笑,这才拉回注意力,蒋星重不由道:“你真的挺厉害,连皇宫中这些细致的安排都能打点好。

    ”

    谢祯失笑,抬手将一个剥好的粽子托举到她面前,道:“昨日端午,但是忙着叛国逆案,没能来找你,今日给你补个粽子。

    ”

    蒋星重看着眼前的粽子,不由愣住。

    心间忽地泛起一股异样的波动,跟着便觉脸颊有些烧,她连忙接过谢祯手中剥好的粽子,道:“多谢。

    ”

    为了掩饰心间莫名而来的慌张,蒋星重一口咬在了粽子上。

    谢祯在旁看着,问道:“可还合你胃口?”

    蒋星重着实是没工夫去尝粽子是什么味,凌乱心思都在谢祯身上,她点点头道:“嗯,好吃的。

    ”

    嚼着口中黏黏的糯米,蒋星重这才觉自己慌乱得有些过分,她连忙叫自己恢复镇定,咽下口中的粽子,对谢祯道:“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言公子来找她,肯定是正经事。

    怎料谢祯却望着她失笑,道:“就是想着端午节你没在家过,我合该来陪你,却没有来,今日该给你补上。

    ”

    蒋星重再次发愣,她看了看手里的粽子,再次确认道:“你……今晚过来,就是想给我吃个粽子?”

    谢祯点了点头,蒋星重刚平复下去的心一下又紧了起来,一时全然失措,不知该做何反应。

    谢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他之前在蒋星重面前,不敢流露自己的心意,因为知道他知道,在她心里,景宁帝连路边的乞丐都比不上。

    但是他那天问过了,景宁帝在她心中,可有一丝一毫的可取之处。

    她说“景宁帝的膝盖没软过,脊梁没弯过”。

    这就证明,他在她心里,并非一无是处。

    如此这般,他就敢了。

    他又是皇帝,他何至于连心爱的女子都不敢追求?

    念及此,谢祯唇边含笑,对蒋星重道:“阿满,我找你,除了家国大事,便不能再有些别的,寻常的事了吗?”

    此话一出,蒋星重怔住,双手瞬间发麻。

    她尚未来得及品出这话中的是不是有越界的意味,谢祯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叫蒋星重浑身发麻。

    但听谢祯浑雅好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家国大事固然重要,可端午让你吃到粽子,也同样重要。

    ”

    蒋星重蓦然转头,看向一旁的谢祯,目光怔怔地落定在他的面上。

    前后两辈子,蒋星重都没像此刻这般舌头打结过,她结结巴巴地笑道:“呵呵,言、言公子……我、你……”

    谢祯似是看出了蒋星重的局促和紧张,他轻轻笑笑,转头看向水榭外的水池,对蒋星重道:“阿满你看,这水中,似有宫人昨夜放下的河灯。

    ”

    如此寻常的一句话,再兼他平和的语气,莫名便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蒋星重心绪逐渐平和了下来,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水中确有几盏河灯,只是里头的火烛已灭,河灯孤零零地浮在水面上。

    谢祯看了眼食盒中刚才剥下的粽叶,再次看向蒋星重,对她道:“这粽叶上有残留的糯米,不如我们也用粽叶黏个河灯如何?”

    听他说起做盏河灯,

    蒋星重蓦然便想起很多年前,大昭未曾动乱时的日子,那时日子轻松自在,她也常会带着兔葵和燕麦一道去做河灯。

    重生回来之后,

    大昭虽然安稳,

    但是她满心里救国,

    确实也有许久未曾放松下来过。

    此刻听着谢祯的提议,蒋星重忽觉神经松弛了下来,

    好像精神终于得到了休息,她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点头道:“好。

    ”

    谢祯冲她一笑,

    拿起食盒中剥下的粽叶,

    对蒋星重道:“随我来。

    ”

    蒋星重点头应下,跟着谢祯一道起身。

    谢祯提着宫灯,绕过水榭,小心来到池边,

    蒋星重也跟到了池边。

    谢祯特意选了池边有一块临水太湖石的位置,位置正好不远不近,弯腰能够到水,水也正好不会湿了脚尖和衣摆。

    谢祯看了蒋星重一眼,

    二人便并肩坐在了那块太湖石上,谢祯将宫灯放在了脚边。

    宫灯暖黄色的光芒中,谢祯递了两片粽叶给蒋星重。

    蒋星重伸手接过,随后换手,

    搓了搓手指。

    谢祯见此笑道:“有些黏?”

    蒋星重失笑,

    点头应下:“是。

    ”说着,蒋星重便摆弄起自己手中粽叶来。

    谢祯亦笑,

    他坐姿松弛,两腿自然撑开,双肘撑在双膝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摆弄着手里的粽叶。

    蒋星重转头看了看他的手,问道:“怎么用粽叶黏河灯?我不会。

    ”

    谢祯闻言道:“我也不会。

    ”

    蒋星重愣了一瞬,随即二人齐齐失笑,氛围变得莫名轻松起来。

    谢祯笑着道:“若不然便两片粽叶,黏个小舟的形状吧,这样容易些。

    ”

    蒋星重面上笑意依旧笑意盈盈,连连点头,对谢祯道:“好,反正粽叶本身也能漂起来,两片黏个小舟。

    等放河里,在咱俩看不见它们之前,他们能保持不散掉就成。

    ”

    说话间,蒋星重手一翻,便将两片粽叶的头黏成了小舟的三角形状。

    谢祯见此,身子不由往蒋星重那一边侧了侧,看着她手中的粽叶道:“给我瞧瞧,你怎么黏的?”

    蒋星重作势藏了藏自己的小舟,佯装诧异道:“哎呀,怎么反倒你瞧上我的了?你自己说黏个河灯,我以为你会呢。

    ”

    谢祯面上笑意愈甚,神色间还带着些不好意思,告饶道:“我不会,你教教我。

    ”

    蒋星重挑眉道:“你求我。

    ”

    谢祯略沉吟片刻,随即笑道:“好阿满,给我瞧瞧,可好?”

    一声好阿满,蒋星重的心复又跟着一颤,她忽就有些开不出玩笑了,便将手中小舟往谢祯面前送了送,道:“你……你瞧吧。

    ”

    谢祯侧头看去,边看,边照着蒋星重的样子摆弄自己的,不多时,便也将两头黏好。

    蒋星重看他弄好,问道:“会了吧?”

    谢祯点点头,道:“嗯,会了。

    ”

    蒋星重便也继续低头黏自己的小舟,一旁的谢祯开口道:“端午节,纪念屈原沉江而亡。

    ”

    蒋星重闻言,眸光闪烁,再复想起了前世。

    “阿满……”谢祯看着手中的粽叶,对蒋星重道:“在你的梦中,你也是沉江而亡,对吗?”

    蒋星重看向谢祯,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祯道:“那日你冲进火场后昏迷,我来看你,你昏迷时说,水冷。

    ”

    蒋星重忽地想起那日,她当时好像是梦到了前世。

    蒋星重忽地失笑,道:“不止我,还有无数百姓,官员……”

    谢祯静静听着蒋星重说着,这一刻,他忽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孤单,大昭无数臣民,有卖国如晋商之流,亦有忠贞如阿满之人。

    谢祯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道:“阿满,我再也遇不到一个女子,如你这般。

    ”

    蒋星重的心再复一震,抬眼看向谢祯。

    但听谢祯接着道:“你同我有着相同的理想,一心一意,只想大昭国泰民安,只想守住大昭的每一寸国土。

    你辅佐我,帮助我,效忠我。

    一切的努力和忠诚,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

    ”

    蒋星重怔怔地看着谢祯的侧脸,言公子说得没错,他们有着相同的理想,这世上,她也找不到第二个如言公子一般,和她有着相同理想的人。

    有权势者未必一心为国,一心为国者,能力未必能匹配理想。

    只有言公子,既一心为国,又有能力。

    谢祯平缓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继续对她道:“我知道你面对严厉的父亲,依旧坚持习武的做法有多难。

    我知道你走出家门,走进东厂的决定是冒着何等的风险。

    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依附于任何人,你心中只有大昭,不过恰好选中了我。

    ”

    谢祯转头看向蒋星重,同她四目相接,他姿态依旧松弛,神色也平静,可说出的话,却是那般的具有力量,“我明白你的坚守,明白你的掣肘,也明白你的理想。

    阿满,我都明白……”

    蒋星重怔怔地望着谢祯,但这次,她却不想再逃离他的目光。

    蒋星重的心因他的话而深深震荡。

    这一瞬间,她恍然如梦初醒,他是这世上,唯一明白自己的人。

    她相信他确确实实明白,因为明白,所以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帮她解围,叫父亲允了她习武。

    之后更是帮她安排运作,叫她无有牵累地走出家门,走进东厂。

    如今更是叫她手握京营提督之职,纵然身份是个太监,却实实在在地有了领兵之权。

    他明白自己的坚守,自己的理想,所以信任她,重用她。

    明白她的掣肘,所以帮助她,甚至每一次安排都想得周到详细,她在东厂都不必担忧身份不慎暴露该如何……

    她也再也不会遇到一名男子,如他这般。

    蒋星重看着眼前的谢祯,心间忽地就漫起一片铺天的悲伤。

    如若她没有未婚夫,如若她未曾先许他人,该多好?

    沈大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是无辜的,她不能做见异思迁的人。

    念及此,蒋星重忽地呼吸颤抖,蓦然垂下了头,躲开了谢祯的目光。

    蒋星重强自讪笑两声,故作轻松地道:“这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就是不一样,瞧这些话说得,多有水准。

    ”

    谢祯自是瞧得出她故意躲闪的模样,心不由一沉。

    他话已经说得很清晰明了,他不明白蒋星重故意躲闪是什么缘故?不喜欢他?亦或是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谢祯如何肯放弃?他忙继续开口道:“阿满……”

    怎知话未说出口,谢祯却忽觉脑中一阵刺痛,疼得他蹙眉扶额。

    蒋星重觉察出不对,忙问道:“你怎么了?”

    谢祯揉了揉太阳穴,眼睛疲累地眨巴几下,方才对蒋星重道:“头有些疼。

    ”

    蒋星重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关怀问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没休息好?”

    谢祯脑中疼得发蒙,但又不想叫蒋星重瞧见他脆弱的模样,便侧身撑住了头,对蒋星重道:“许是,我稍缓片刻。

    ”

    蒋星重身子向前探去,侧头去看谢祯,正想问要不要去请太医瞧瞧,怎料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便暂且闭了嘴,且叫他稍缓片刻吧。

    蒋星重重新直起腰身,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手里的粽叶,见小舟已经黏好了,便顺手放去了一边。

    小舟刚放下,身侧却忽地一重,一股热量席卷而来。

    蒋星重一惊,侧头一看,竟见谢祯靠在了她的身上。

    蒋星重呼吸一瞬间凝滞,下意识唤道:“言公子?”

    他很高,她又身量纤细,谢祯根本靠不住她的肩,继续往下倒。

    谢祯压到她的衣袖,蒋星重便抽袖,谢祯失了力,继续往下倒。

    谢祯手肘压到了她的腿面,有些疼,蒋星重下意识直腿,谢祯直接倒进了她的怀里。

    眼看着人要摔出去,蒋星重又连忙曲高了另一条腿,谢祯的脑袋稳稳枕在了蒋星重腿面上,人停了下来。

    蒋星重看着枕着她腿面,倒进她怀里的谢祯,人彻底僵住。

    好半晌,蒋星重方才反应过来,唤道:“言公子?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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