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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自前世流离出京,一直到重生回来,在船上的这几日,竟是蒋星重过得最无忧无虑的几日。

    无闲事挂心,无案牍劳形,身边还有言公子陪着,日日相见。

    蒋星重竟生出一种想这般安逸下去的贪婪心思来。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就是她前后两辈子都可遇而不可求的安稳。

    只可惜现在还不能歇,这几日于她而言,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船行了五夜六日,终于在

    谢祯看向许直笑道:“既是我叔父,

    哪有叔父向侄儿行礼的道理。

    ”

    许直闻言愣了下,随后失笑,点头,装出一副长辈模样,

    对谢祯道:“那侄儿便在此稍候片刻。

    ”

    谢祯点头笑应,

    许直便上前先去安排招呼。

    谢祯等人在马车外等了片刻,

    许直便同一名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一道出了门,朝他们迎来。

    男子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

    眸中神色慈爱,只是眉心有明显的川字纹,像是长久皱眉所致。

    来到谢祯和蒋星重面前,

    那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含笑看着谢祯等人,

    许直介绍道:“舅舅,这位便是我京中同僚家的公子,算是我的侄儿。

    这位是侄儿的新婚妻子,此次一道同我们南下。

    ”又对谢祯和蒋星重道:“这些便是我舅父苏永昼。

    ”

    作为晚辈,

    谢祯和蒋星重先行行礼,一同道:“见过阿公。

    ”

    苏永昼笑呵呵地点头,随后傅清辉和孟昭又相互见了礼,苏永昼便热情地招呼道:“快快家里坐。

    ”

    蒋星重和谢祯相视一眼,

    便一道进了苏宅。

    苏宅不大,一处两进的院子,但里头干净整洁,充满人气,

    后院里还隐隐传来稚子嬉闹的声音。

    苏永昼将几人全部请入正厅,

    苏宅家中只有两个做事的嬷嬷,苏永昼叫嬷嬷给几人上了茶,

    并上了几道当地精致可口的点心。

    待众人皆坐定,喝上了茶,吃上了点心,苏永昼这才看向许直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南直隶半步?我本还想着,待我那孙儿大些,趁西去之前,上顺天府去瞧瞧你。

    ”

    说着,苏永昼不禁抬袖抹泪。

    许直伸手按住苏永昼的手臂,眼露愧疚,含笑安抚道:“我这同僚的侄儿,有心经商,带他们夫妻来熟悉下南直隶,便是我此行的目的。

    舅舅,对不住,是外甥不对,早就该回南直隶来瞧瞧你。

    ”

    苏永昼忙蹙眉反驳道:“欸!说的这是什么话?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你打小受得那些委屈,我心里清楚,既去了顺天府,就好生在顺天府待着,何必回来受这些闲气。

    ”

    话及至此,苏永昼似是想起什么,看向许直问道:“听说你做到吏部尚书了?”

    许直点头道:“正是。

    ”

    苏永昼闻言,神色间露出感慨之色,叹息点头道:“真好,真好。

    还是顺天府好,咱们这样普通的出身,没权没势的,竟也有晋升之路,好,好啊……”

    谢祯闻言,详细问道:“敢问阿公,在南直隶,出头很难吗?”

    苏永昼似看孩子般看看谢祯,嘲讽道:“这南直隶,是建安党的天下。

    若身后没有权势人脉,别说晋升,便是连书院都进不去,受教育都难,何谈考取功名?即便考上,若是不与他们同桌吃饭,那要不了多久,不是被弹劾罢官,就是抱病辞任。

    ”

    说着,苏永昼感叹道:“还是顺天府好,天子脚下,怎么也不会叫建安党人一家独大。

    他们行事,总会比在南直隶收敛。

    ”

    话及此处,苏永昼看向许直,叮嘱道:“你在朝为官,可千万记得莫要与建安党人交恶,定要谨言慎行。

    ”

    许直微微抿唇,点了点头。

    苏永昼疲累地抬抬眉,额上抬头纹尽显,他转而笑道:“说这些事做什么,咱们聊些愉快的。

    ”

    说着,苏永昼看向谢祯和蒋星重二人,问道:“你们夫妻二人,想做些什么生意?我瞧着能不能帮你们找着货源。

    ”

    谢祯闻言笑道:“不着急找货源,我与夫人年纪尚小,实在怕赔本,此次前来,只是想先好好了解下南直隶,多方看看。

    ”

    苏永昼了然点头,随后热情招呼道:“那你们想知道什么,或者想去何处,只管问我便是,我在淮安府多年,可比你们手里的地图好使。

    ”

    谢祯和蒋星重闻言失笑,桌上气氛一下松泛了不少。

    话即到此处,谢祯便开口问道:“阿公,来淮安的北直隶人士多吗?他们若来,多半都会进些什么货?”

    苏永昼道:“多呀,淮安有好些外来的客商,大多都是进些茶叶、丝绸等物。

    还有好些金毛碧眼的外邦人,他们爱弄些茶叶、香料、瓷器、丝绸等物。

    ”

    一听苏永昼说淮安有很多外来的客商,谢祯和蒋星重不由相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一丝忧虑。

    看来要打听叶盛泽等人的行踪,无异于大海捞针。

    蒋星重低眉想了想,随后看向苏永昼,询问道:“外地来的那些客商,同当地官绅关系可好?”

    苏永昼想了想,踟蹰着道:“哎呀,这……我还真没留意过。

    但是南直隶绝大多数产业都掌握在官绅手中,要做生意,就少不得和官绅打交道。

    想来关系不错……”

    蒋星重顺着苏永昼的话,继续道:“那看来我们此行,还得想些法子,和南直隶这边的官员搭上线才成。

    ”

    话到此处,蒋星重又对苏永昼道:“方才听阿公所言,南直隶的建安党,似是不大好相与。

    敢问阿公,若是得罪当地官绅,会怎么样?”

    “欸!”苏永昼面色一讶,忙摆手道:“能不得罪自然是不得罪的好。

    做生意么,和气生财。

    ”

    谢祯很敏锐地抓住苏永昼面上那一瞬的惊惧,忙追问道:“阿公怎这般害怕?莫不是有人得罪过,落得了不好的下场?”

    苏永昼闻言,不由蹙眉,眉心的川字纹愈发的深,他想了想,同几人闲话道:“这有些事情,我们也没有证据,只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但既有这般传言,咱们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

    蒋星重忙露出一副好奇之色,追问道:“阿公都听说过些什么?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大家都在传的事,苏永昼当然也没有闭口不谈的必要,便看了看桌上几人,开口道:“前几个月,淮安还真出了一桩关于外地客商的大案。

    ”

    蒋星重、谢祯等人闻言立时警觉。

    前几个月,与叶盛泽等人抵达淮安的时间节点差不多。

    几人齐齐看向苏永昼,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苏永昼见几人都认真地看着他,表达欲不免强了起来,讲述道:“好像是三个月前,有一行口音同你们一样的北直隶客商来到淮安府。

    他们一共二十多人,都是精壮男子。

    他们一直住在淮安府城北的瑞云楼内。

    可是他们待了没几天,一日夜里,那瑞云楼竟是失了火。

    ”

    “说来也是奇怪,淮安府一向繁荣,夜里长长通宵达旦。

    很多酒楼、商铺基本是不关门的。

    像瑞云楼那般的客栈,更是店员轮班,从不关门。

    可偏偏就是那天,瑞云楼竟是关了门。

    或是汹涌,里头的人一个都没跑出来。

    全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

    北直隶口音,二十多人,全是精壮男子。

    条条都叶盛泽一行人的信息对上了。

    蒋星重、谢祯等人都不禁蹙眉,胸膛微微地起伏着。

    苏永昼接着道:“死了大概有四十多个,仵作检验完之后,尸首全停着城外义庄上。

    绝大部分人的尸首都已经被家属认领了回去,但是听说那二十多个北直隶的客商的尸首,却至今无人认领,还停在义庄里。

    ”

    苏永昼啧声,摇头叹道:“这事出了之后,都传是那些客商得罪了南直隶什么大人物,被灭了口。

    不然的话,怎么昼夜开门的瑞云楼,偏偏失火那天关了门?不仅大门,便是连侧门,小门都被关了?还有窗户,四十多个人,连个跳窗逃跑的人都没有,不奇怪吗?客栈失了火,他们是不想跑吗?那肯定是跑不掉啊,若说不是有人封了门窗灭口,都无法说通这个事儿。

    ”

    谢祯和蒋星重又不自觉相视一眼。

    莫非叶盛泽等人,已经被灭了口?

    许直觑着谢祯神色,又向苏永昼问道:“这段时日,淮安府还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苏永昼想了想,道:“最近最大的事就这一件了。

    前几个月,好些人都在谈论这件事,都说他们是得罪了人。

    但道听途说的事,又如何作数呢?这件事真假不论,总而言之,你们既要做生意,切记和气生财便是,来了陌生的地方,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

    尤其南直隶那些官绅,伸手不打笑脸人吗。

    ”

    话至此处,苏永昼道:“你们先喝茶,我去后头厨房看看,看晚上做得怎么样了?今晚咱们大家伙,好好喝一杯。

    ”

    说着,苏永昼招呼嬷嬷给众人添茶,自己便先起身去了后头厨房。

    苏永昼走后,许直从嬷嬷手里接过茶壶,对嬷嬷道:“劳烦你去帮舅父,这里我们自己倒茶就好。

    ”

    嬷嬷听了这话,立时便知主人们怕是有自己的话要说,便行礼退了下去。

    嬷嬷走后,谢祯看向傅清辉和孟昭,吩咐道:“清辉,孟昭。

    今晚你二人便带人去一趟义庄,验一下那二十多具无人认领的尸身,看看是不是叶盛泽等人。

    ”

    傅清辉和孟昭行礼应下。

    说罢,谢祯不禁蹙了眉,握着杯子的手逐渐攥紧,他道:“若当真是他们,想来南直隶已经知晓他们的身份,也知道是京里在暗查。

    ”

    孟昭蹙眉,语气间潜藏着怒意,道:“既知晓,却还灭口。

    这是摆明了没把顺天府放在眼里,是公然在和顺天府叫板。

    ”

    许直冷嗤一声,道:“也或许,他们觉着,这消息,根本传不到顺天府。

    ”

    谢祯和蒋星重看向许直。

    对……南直隶私自加派赋税,弄出投献制度,这些事,都没有传到顺天府。

    众人还欲再说什么,苏永昼却又回了厅中,笑呵呵地招呼道:“好了好了,大家伙净手,准备用饭吧。

    ”

    谢祯道一声叨扰了,便一道去庭院中净手。

    苏永昼笑呵呵地对许直道:“你舅母听说你来了,今晚的晚饭,是她亲自掌勺,多吃些,好好吃些。

    ”

    许直笑着应下,回了厅中,菜一道道端上来。

    许直趁机拉着苏永昼说话,占据他的视线。

    傅清辉便抓紧取出银针,挨个菜试了一遍,众人这才开始动筷吃饭。

    饭间,许直这才找到机会,和苏永昼闲聊起来。

    许直向苏永昼问道:“舅父,家里不是还有三个庄子吗?怎么如今家里服侍的下人反而少了?”

    方才听舅父说是舅母亲自掌勺,许直便觉着有些不对,何至于连个像样的厨娘都没有。

    苏永昼笑道:“你别多心,是你舅母心疼你,想亲自给你做顿饭。

    ”

    许直缓缓摇头,道:“舅父,我难得回来一趟,你有什么难处,可记得跟我说。

    ”

    他觉得舅父不似从前开怀。

    按理来说,舅父家里有三个庄子,这三个庄子的租金,足以过得衣食无忧。

    可这次回来,舅父眉心川字纹却很重,以前他不是这样。

    苏永昼打打哈哈,笑呵呵地给许直夹菜,道:“过日子嘛,能有什么难处?吃,吃,多吃点。

    ”

    见苏永昼态度敷衍,许直便也没坚持再问下去,只专心吃起了饭。

    众人吃过饭,一道拜会了苏永昼的舅母,苏永昼便带着几人去了给他们各自安排的客房。

    而谢祯和蒋星重,自是被苏永昼安排到了一间里。

    蒋星重此时方才一愣,诧异看向谢祯。

    却不想谢祯神色亦有些惊恐,正同她尴尬地四目相对。

    苏永昼对二人道:“今晚你们好好歇歇,明日我带你们去淮安城里耍耍。

    ”

    说罢,苏永昼便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房门关上,不等蒋星重说话,谢祯率先解释道:“我和你扮夫妻,绝无轻薄之意!本想着一路都是我们自己安排住处,对外扮夫妻也没什么。

    却不想今日一来就住进了他人宅子里,实属意外!”

    蒋星重本还想埋怨两句,不成想谢祯竟这般上道,率先解释道歉。

    蒋星重一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看了看房间各处,见有张罗汉床,对他道:“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分开睡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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