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被征服的两个女人
吐息游弋周身。被龙含着下沉的顾无忧，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潮热的环境让她不太适应。
不过好在，她应该不用待太久。
正这么想，穿刺之声传来，整个空间震荡更为激烈。
缎带缠绕指尖，顾无忧趁势狠狠一捏，假龙便发出咆哮。
用此能力编织出的身体，内里无法凭空生出灵智。因此，假龙的一举一动皆被主人操纵，是个完完全全的傀儡。
就连痛苦，也不过逢场作戏。
左摇右晃的下个须臾，顾无忧找准时机，故意向前撞去，顺着大开的嘴，居然就被直接甩了出去。
凡人无甚能力护体，若受到这样猛烈的冲击，不死也得折胳膊断腿的废去半条命。
然而在预料到这样后果的前提下，顾无忧迎着急掠的风从高而坠，却觉有酥麻之意窜入血管，带动心跳愈发剧烈起来。
他会出手吗？他会出手吧！
毕竟，她现在可是差点就被带走的“特殊之人”啊！
是半只脚踏出岌岌危崖的不安，是陷入沼泽抓住将断绳索的无措，是赌局上骰盅即将揭晓时的忐忑……
这些诞生于寻常之人内心的紧张情绪竟化作癫狂之人舌尖上的盛宴。
少女闭眼，卸尽力气。
以上一系列操作看得系统心惊胆战，尤其是当顾无忧在众目睽睽下任由自己砸向地面时，系统像是宕机般说不出一个字。
顾、顾无忧？！！
提心吊胆时，不知从哪儿来的骤风倏尔聚拢，稳稳托住顾无忧，将她放至地面。
背后的龙被一束飞箭没入眼窝，它受了痛，没有恼怒反击，而是淌着血迅速逃回海里。
蓄势待发的玄煞兵们见状，想乘胜追击，但刚踏出一步，就被男子拧眉拦下，他收回风符，掷下一字：“等。”
他短暂观测了码头情况，也亲眼注视这条龙的所作所为，觉得有很多引人生疑的地方——
表面上龙将码头搅得一团乱，但实际受伤的人并不多。
特别是最易丧命的那群凡人，除了多有惊吓之外根本无碍，居然一个没伤，亦没死。
它好像是刻意跳出来充当用于转移注意力的角色。
……若此猜测成立，那就不必花费太多精力在寻踪觅迹上，龙兴许早已留有退路，不会这么轻易让他们找到。
可为什么最后又要独独带走那个少女？它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帮助她？
白龙寸寸潜入深水，激起波浪。
无人可见之处，其寸寸消散，留下的缎带残屑，分为细碎末梢，消失不见。
离得近的玄煞兵茫然甩了甩被溅到的一脸水珠，呆在原地。
劫后余生的顾无忧扶了扶额，稳住晕眩的脑袋。
迷蒙的视野里，渐入一片靛青的衣角。
顾无忧抬头愣愣看去，跟衣角的主人对了个正着。
【二号目标，已确认。】
【魔域少君，路子煜，初始黑化进度：52％】
他在微笑，可那红玛瑙般润泽的瞳孔含着冷漠，审视之下，透出锐利的锋芒：“凡人……”
顾无忧予以回望，眸光闪烁。
半晌，路子煜移开视线，对身边的心腹下令：“把她单独押下去。”
卫兵立即一左一右分站两侧，不由分说、动作强硬地将顾无忧从地上拎起来：“走！”
刀尖抵住脊背，她被逼迫离开。
路子煜靠着轮椅后背，不动如山，若有所思。
两人的身影交错一瞬。
捕捉到路子煜周围的低气压，顾无忧垂着眼睫，似笑非笑。
那方还彻底丧失生存意志的可怜人们，此刻被魔修驱赶着，却一步三回头望向远方已经看不见的海岸线——
希望虽如荧烛末光，但并非全然不存。
龙的出现，是不是说明……
有那么一瞬间，有谁听到并且也回应了他们的呼唤呢？
但现在，无论回头多少次，都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
铁链来回摇动，不时发出叹息。
人影渐渐远了。
……很快，浮杂于表面的一切又重归安宁。
路子煜百无聊赖转着玉球，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等下海搜寻线索的手下来报。
“少君，龙的踪迹在东南方二里处位置就彻底消失了！”
路子煜听了并不意外，似早就预料如此。
轮椅的方向调转了半圈。
临去前，路子煜低声嘱咐道：“近来境内加派人手巡视，若发现有可疑人士活动，立即上报。”
“还有，这一批凡人……先不处置，等码头之事调查完后再行定夺。”
下属忙不迭承应，跟在轮椅斜后方，离开了。
北风卷地，折下枯草，融合晚间逐渐下跌的温度，将其吹至远处的地面。
忽的，一只靴踩住即将再度飘飞的草叶，完整清晰的身形缓缓显现。
探得码头除了看守的卫兵不再有其他人停留后，伏惑撤去匿形术，调动神识进行追踪，重新将遭难的地方又勘察一遍。
结果当然是同那些魔修一样一无所获。
伏惑抿唇。
他来此地的行踪难道被龙渊内其他人知晓了？
那条龙是通过什么方式在他察觉不到的情况来到这里的？
不，不对，再想想。
仅存的同族是哪几个他记得非常清楚。这条突然出现的龙，绝不在他们之中。
而且现如今，龙渊已被自己彻底掌控，若哪处有异样，早该传到耳朵里了才对。
意识到脑海中的思虑过多时，伏惑闭眼，复又睁开，心底暗示自己将一些繁杂无用的猜测摒除。
……可仍是毫无头绪。
伏惑遂抬腕，开始施术。
只见周身竟开始勾勒浅淡边框的透明棱方，伏惑待在其中，身体飞速趋于无色。
哦，对了。
还有那个差点被带走的女子，虽然她从头到尾都处于受害者地位，但最开始时，他们之间的对视……
真的只是“巧合”吗？
消失在此地前，伏惑回首望望码头。
其瞳仁忽地拉直，幽冥夜色里，一对金色兽眼格外炙亮。
墨浸天际，浓稠均匀。
伫立在月色下的影如蜻蜓点水后再度振翅，悄无声息。
*
昏暗作布景，跳跃的烛火是唯一的明亮。
顾无忧跪坐在地，盘扎在发间的缎带因为一连串动荡的事件已然散乱，垂落手边。
根根铁杆均匀铺设，将她困锁其中。
她略一眨眼，在来人的目光投向自己前，隐去眸底冰冷。
路子煜屏退属下，只留他们二人。
毫无疑问，看这架势，他要对自己进行审问。
本以为要迎来什么狂风暴雨，却没想到路子煜先礼貌开口：“今日之事，是我魔域看守不力，让姑娘受惊了，不知姑娘可有受伤？”
顾无忧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好，在下名为路子煜。”
他语气平和，倒好像真是个好说话的人，“我想同姑娘说几句话，若无问题，到时自会放你离开。”
要不是居高临下的气势过于压迫，顾无忧可能就信了。
“姑娘名姓？”
“顾无忧……无忧无虑的无忧。”
“年龄几何？”
“十九。”
“原住何处？”
“不知……”
对方回答得太过迅速，以至于路子煜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知？”
顾无忧顿了半晌，做出一副思索到有些头疼的模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醒来，就在船上了……这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家……”
反正都已经让路子煜注意到自己了，还不如就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来源不明”，让他更在意些。
所以此句用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感受糊弄了下，也是实打实的真话，配合当下动作神态，言下之意竟在委婉表达自己记不得了。
虽然她不可能真的不记得——
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安宁和平，两点一线的生活……还有爸爸、妈妈、朋友……
以上种种，只是不想对路子煜说罢了。
“哦？”路子煜显然不相信。
被映亮的半张面容依旧温和，但朦胧色调摩挲脸廓棱角，给他添了分阴冷，“顾姑娘难道失忆了？记得名字，却不记得自己出身？”
顾无忧轻摁太阳穴，不知所措：“我……我很混乱……”
路子煜“善解人意”提醒：“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姑娘不妨再好好想一想？”
顾无忧点点头。
她费力地作着苦思冥想，眼睛却心不在焉瞥向轮椅的底侧。
两人无声对峙，时间不知走了多久。
路子煜幽幽叩响扶手。
一下，一下，又一下……
压迫倍增。
室内无风，火光晃荡，刹那灭又生。
轮椅突然向前进了一寸，隔着铁栏，顾无忧的脖颈被精准地大力扣住，身子也顺势向上升了几分。
她被迫抬首仰望，莹润瞳孔骤缩。
哦，原来是先礼后兵。
“顾姑娘，我想，你大概还不明白你现在身处怎样的境地。”路子煜的声音很稳，他的手指慢慢收力。
窒息感侵袭如同太阳下浮游的透明肥皂泡，绮丽流转的波光晃花了眼。
“啊……！”顾无忧拼尽全力掰扯他的手臂，任凭如何击打，对方全然不动。
缎带随着主人剧烈挣扎的动作被踢至轮椅底侧。
见少女痛苦地涨红脸颊，路子煜又故意松卸力气，还给她丁点儿生的希望。
他稍抬下颏，流露两分矜傲：“这里是黄泉境，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个人的建议是，请你好好斟酌要说的每一句话。”
“唔……”
展示力量之间的绝对悬殊，以此表示他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见顾无忧已经快说不出话却仍旧倔强，他叹口气：“算了，我直接问吧，你，来自龙渊？你和龙渊什么关系？”
顾无忧拼命摇头。
路子煜冷讽：“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也太不会撒谎了。”
“我没……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到那艘船上的……！”顾无忧左眼紧闭，右眼微睁，艰难却坚定道，“真的……！”
躺在轮侧的缎带似春日里吐露的新芽，悄然昂扬一角。
那一角，虎视眈眈对准轮椅上的魔修，被烛光一抹，竟锋利如刀。
路子煜浑然不觉，手臂更加绷紧。
少女的呼吸愈发减弱：“真的……没有……假话……”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路子煜张开手，而缎带也瞬间失去活力，倒回地面一动不动装王八。
顾无忧失去支撑，却重新获得空气，瘫坐下大口喘息起来。
路子煜淡淡的眼光未变：“罢了，既如此，一试便知。”
他在魔宫中周旋饮宴也足百十年，与不少人打过交道，自然亦能从对方的肢体和表情辨别真与假——
眼前人撒谎用的理由差劲极了，且言行中掺杂的表演痕迹未免太过夸张，很容易让人一目了然。
路子煜闭了闭眼，自储物戒中，拿出一枚闪银光的小镜子。
啊，明明是弱到不行的凡人，却坚持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都不知道该嘲讽她的固执还是赞扬她的勇气。
系统看路子煜起手画阵：【他好像要「搜魂」了。】
顾无忧尚还缓不过劲儿来，声若蚊呐顺着系统问：“搜魂？那是什么？”
【一种折耗寿命的高阶法术，对生灵使用即可探知过去。】
“使用搜魂术需要……镜子？这镜子有什么特别吗？”
【就是普通的镜子而已。】
系统解释，语速很快，【「搜魂」有两种形式，一是施术人的意识直接进入生灵的识海深处，获取情报更快，但缺点是比较危险，容易被反噬。】
【二就是像现在这样，利用其他手段将生灵的记忆投影到媒介上。】
其他什么手段？
还没等顾无忧问明白，只见路子煜又从虚空中捏出一点灰银色的细小寒芒，指尖熟稔地对准她弹来。
诶？那是什么？
随之而来，一股刺痛钻进头颅。
深入血肉之时，银镜不再如同死物，镜面居然在阵符的映射下焕发神彩。
逡巡灵魂的光线入目，令顾无忧短暂失明，耳畔嗡鸣阵阵。
顾无忧咬牙挤出：“帮忙屏蔽一部分我的记忆，你可以做到吧？”
【可以。】
情况紧急，来不及细想，系统答应了，过会儿，它的声音又勉强从被断续切割的意识中传来。
【我暂时回避一下……不能……他……观测……我……存在……】
下坠感和飘忽感一同袭卷，如同两方对扯的铁链，将她分为两个部分。
心如擂鼓，痛觉清晰无比。
顾无忧抱住头，无力地以匍匐姿态用前额抵住地砖。
镜面扭曲了下，散布荧荧尘埃的黑暗先占据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开始绘制不同的风物。
路子煜紧盯着银镜，看了好一会儿，眉心愈发紧蹙。
没想到……这个凡人真的没说谎，一切竟真如她所说——
画面直接转到正在天空航行的一艘船，满载难民的甲板上，少女抱膝坐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缓缓睁开了惺忪睡眼。
她左顾右盼，似在惊奇自己当下的处境。
随后，船行驶了多久，她就靠在船舷默默看了多久的风景……
再后来到了魔域的展开，便和现在一模一样。
路子煜不信邪地反复重放，可无论多少遍都是这没头没尾的片段。
少女没有过去，就像突然出现在此世。
他掐断镜中景，手腕微颤，神色严肃。
不，不对……
前面那段黑暗更像被人故意遮掩……一定是有更为强大的存在阻止了他的窥探！
……是龙渊？
路子煜心头一跳，脸色难看起来。
【路子煜，黑化进度：54％】
少女勉强支起身子，双目无神地坐了会儿，终究还是不敌，虚弱阖眸，“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路子煜转了轮椅，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本打算直接离开，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回头望了眼，向守在外面的女子吩咐：“百里晴，把她安置到北面的房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