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直觉告诉明世隐,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事故。
夜晚十点,住院大楼里十分安静。电梯门打开,一个异色瞳的白发男子从电梯里步出。转过一个弯,他便望见走廊尽头,那间门外站着几个守卫警员的病房。
几个警员也看见了他,他们纷纷站直。
明世隐点了点头,算是示意。
只要一想起今天的事情,他就觉得自己的头隐隐有点抽痛。今天凌晨五点,天都没亮,市内近郊就有人报警,说是有一栋私人住宅发生坍塌事故。
明世隐他们一行人收到警报之后,立即开车赶往现场。去到那里,他们便看见,楼龄不过几年的一座三层小别墅,已经以粉碎式的姿态倒塌,成了一片废墟,废墟的后半部分,还有明火燃烧。消防队和附近的医院很快也派了车过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搜救,他们发现了废墟里的两个伤者。
其中一个伤者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被发现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但他伤势不重,除了脸上身上几处轻微擦伤,便没有大碍。医护人员将他抬上救护车之后不久,他就醒了。
但另外一个伤者,就没那么幸运了。当时那个伤者以手肘支撑身体,半伏在少年身上,看样子,在房子塌下来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身体给少年挡住了坠落的建筑碎片。他的衣服被尖锐的碎片割开,碎片在他背上留下一道自肩膀延伸至腰的伤疤。被抬出来的时候,他背上全是血,头上身上全是灰沙,面目都已看不清楚。
其时天才刚亮,明世隐站在离救护车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医护人员把伤员搬出来。少年状态尚好,明世隐没多留意。第二个人搬出来的时候仿佛一个破碎的泥人,场面触目惊心,明世隐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躺在担架上那个灰色头发的青年……不就是他们局里尧天小队的裴擒虎?
他昨天才艰难地争取到两天休假,说要去陪女朋友……今天就出现在坍塌事故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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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告诉明世隐,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事故。
明世隐走到病房门口,他把病房门推开些许,透过门缝,他看见了里面的裴擒虎。裴擒虎醒了,身上缠着绷带,他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靠在床上坐着,床边坐着的,尧天小队的杨玉环,则正在帮他把苹果切成小块。
裴擒虎一脸不情不愿地张嘴接过一块苹果,他一边吃着一边含糊地说:“玉环姐,剩下的能不能你吃掉,我实在不想吃这个。”
杨玉环低头又用叉子叉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道:“让你吃你就吃,都这样了还这么多意见?”
裴擒虎还不服:“不是……吃这个又不会快些好,我实在吃得要吐了。”
明世隐推门进来,裴擒虎回头去看,趁他走神,杨玉环又把苹果塞到了他嘴里。裴擒虎见到明世隐来,还笑,他打了个招呼:“诶,头儿,你也来了。”明世隐拉了张椅子,在他床旁坐下,他问:“怎样?”
裴擒虎笑:“没事,皮外伤,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就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有点饿。”
明世隐抬头看一眼旁边的杨玉环,又回头看一眼外面站着的警员,所有人神情都有些凝重,唯独裴擒虎,看起来十分轻松。
明世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他略略沉吟,答道:“没事就行,你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说完,他看看周围,又道:“虎,你……女朋友呢?”
裴擒虎仿佛听了个笑话:“我哪来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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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世隐险些没绷住自己的表情。他看了旁边杨玉环一眼,杨玉环没说话,看了门一眼。
五分钟之后,明世隐以商议公事为由,把杨玉环叫了出去。
“虎他怎么回事?”明世隐一出去就问道。
“伤挺重的,天花板塌下来直接砸在背上,还好是平着砸下来的,要是歪一点,椎骨移位压到脊髓,这辈子就得这么躺着过了。”杨玉环出来了才现出些担忧的神色,“而且医生说,坍塌的时候他头部受到撞击,轻微脑震荡,所以……他有点逆行性遗忘。”
“逆行性遗忘?”
“就是受伤之前一段时间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受伤之前……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不得了?”
杨玉环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了。你来之前我已经问过,他交女朋友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忘掉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间屋子里。我把另外那个伤者的照片给他看了,他说不认识。”
明世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下问题大了。屋子塌了,摄像头随之损坏,什么经过都没录下。而知道事故内情的裴擒虎,又把事情全忘了。他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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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他休息几天就好,但之前的事……不一定能记起来。”
明世隐沉默。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语气有些沉重:“那另外那个伤者呢?他在哪?”
“隔离病区,守着呢。”杨玉环道,“不过局里的人去看过,他们说那小孩十几岁,吓得不轻,不敢见人,根本问不了话。”
晚上十点半,明世隐坐电梯到达住院大楼顶楼的隔离病区。
尧天小队是警局里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直接向顶头上司武则天负责,专门负责调查一些和政治机密相关的案件。裴擒虎作为尧天的一员,忽然出现在坍塌现场,还舍命救下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少年。这个少年自然而然地便成了重点调查对象。
现在并没什么新发疫情,隔离病区几乎没人,整层楼也就少年所在的病房还亮着灯。
明世隐走到病房门前,站在门口的警员立即跟他报告情况。“长官,他很怕人,我们一进去他就缩成一团藏被子里。医生说他可能有些急性应激障碍,叫我们先别刺激他。”
明世隐走到门前,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他看见了那个少年。少年头发有些凌乱,脑后留了一条细细的长辫子。他皮肤很白,没见过阳光似的。他很瘦,宽大的病号服下露出小截苍白的手腕脚腕。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门外,他扭头看向明世隐。
兴许是因为瘦削,他的眼睛显得很大,隔着模模糊糊的玻璃小窗,明世隐所看到的少年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迷迷茫茫的水雾,他看不清少年此时眼里的情绪。对上他目光的时候,明世隐莫名有种触动,兴许是对这样一个苍白瘦削少年的怜惜,也兴许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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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头问:“他怕你们?”
旁边一个年轻警员点点头。
明世隐伸手去摸门把,他把门打开。房间里坐着的少年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便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企图将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年轻警员往前走了两步,少年把脸半藏在腿后面。
明世隐旁边另外一个警员小声耳语:“走到那块砖上,他就要躲进被子里了。”
年轻警员又往前走了一步,眼看着少年一只手已经紧张兮兮地抓住了被子,明世隐忽然在后面说道:“停。”
他的命令一下,年轻警员停下脚步。与此同时,少年也抬起了头。明世隐看着少年,他问:“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少年回答:“警察。”
明世隐:“你做什么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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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没有。”
明世隐:“那你为什么怕我们?”
少年不说话。
明世隐往前走,后面站着的一众警员,就看着他踏过了地上的“抱成一团线”,越过了先进门的年轻警员,最后又跨过了“缩进被子线”,之后,他走到了少年的病床旁边。
明世隐用余光瞥了病床上悬着的病历卡一眼。姓名年龄籍贯全空着,只写了现病史和饮食护理要求。
他走到床边,少年抱膝坐着,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明世隐:“可以坐下吗?”
少年:“……”
少年不说话,但眼神中并没有多少抗拒,明世隐便在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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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世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一眼门外站着的一群警员。
明世隐回头也看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门一关,外面的人都紧张地从窗子往里看。尽管里面这个瘦巴巴的少年基本上没可能对站起来比他高一个头的明世隐造成任何威胁。
门关上之后,少年才回答:“弈星。”
“博弈的弈,星辰的星?”
“嗯。”
“几岁了?”
“十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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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世隐问一句,弈星答一句。原本明世隐是想将问话藏在闲聊中,后来发现,和这么一个寡言内向的少年聊天,跟盘问没有区别。问完一轮基本情况,明世隐开始问今天凌晨的事情。
“你知道你为什么被送到医院来了吗?”
弈星一听,原本情绪还很稳定的他,眼中忽然有些泪光。他没说话,默默地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摇摇头:“我不记得……我已经想了一整天了,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我只记得屋子里有爆炸声,然后天花板塌了,有个哥哥将我拖了出来,但是我们半路上就掉下来的砖石挡住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抬头看向明世隐:“那个哥哥现在怎样?”
明世隐答:“他没事。”
弈星放松下来:“那就好。”
时间已晚,弈星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明世隐没有再问,他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