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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想通这一关窍的谢祯,忽觉全身脱力,手扶着桌面,缓缓瘫坐在龙椅上,指尖愈发的凉。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奏疏,久久无法回神。

    震惊、不解、悲哀……种种情绪从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流转而过。

    许久之后,谢祯忽地笑出声来,满是自嘲。

    这一刻他忽然觉着,曾经的自己是何等的幼稚!

    他怀着无比澄澈的理想登基。

    他以为他定能肃清阉党之祸,还大昭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

    他以为只要根除阉党之祸,而后为国择贤官,就能选出一大批品格高洁,为国为民的清明好官。

    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方才明白,澄澈的理想,根本不适用于现在的大昭。

    谢祯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词,过刚易折。

    念头落,谢祯苦笑出声,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般共情这个词。

    过刚易折,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来,清洗阉党旧臣一案,必得延后了。

    他得先摸清江南这一系的官员,摸清何怀古与孟端仪背后的人是谁。

    就从何怀古何提举,以及孟端仪孟提举下手。

    谢祯的脑海中不断闪过蒋星重的面容,他记得她说过,景宁帝最终没有查出胡坤手中那六万两银子的去向。

    可是现在,他却又得知了这六万两银子的去向,这又是何缘故?

    他忽然,很想见蒋星重。

    而就在这时,恩禄回来,上前行礼道:“回禀陛下,臣找到三个曾在东厂供职的内臣。

    他们当时身无要务,所以活了下来,只是被打发去做了粗活,想来他们,知道一些消息。

    ”

    谢祯看着恩禄,忽地笑道:“恩禄,朕好像知道了先帝重用宦官的缘由。

    你且记着这三人,先叫他们回去吧。

    ”

    恩禄愣了愣,随后行礼点头,出殿叫那三人先行回去。

    恩禄重新回到谢祯身边,正欲提醒谢祯用膳,怎知谢祯忽地对他道:“恩禄,学一学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本事,待你学会后,你做朕的秉笔太监。

    ”

    恩禄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忙道:“陛下,臣愚笨,如何学得会处理朝政?”

    谢祯知道他怕,看着恩禄吓得发白的脸,静静笑了一会,随后伸手,亲自将恩禄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祯收回手,对恩禄笑着道:“只是叫你先学着,别怕。

    ”

    说罢,谢祯也不等恩禄的回话,重新坐回龙椅上,继续翻阅奏疏。

    恩禄站在谢祯身旁,额上冷汗直冒。

    陛下何等忌讳宦官干政,眼下叫他去学秉笔太监的本事,这不是把他往火上赶吗?

    而且现在文官清缴宦官声势浩大,他若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做了秉笔太监,那言官的岂不是会把火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到时候会被骂成什么样子?恩禄想都不敢想。

    谢祯却不理会恩禄,只接着道:“你派个人去给傅清辉传话,就说朕明日还去蒋府习武,叫他多安排人手暗护。

    另外,朕觉着胡坤和邵含仲,他们还有更怕的人,比怕朕还怕,务必今晚让北镇抚司把真相挖出来。

    ”

    恩禄行礼应下,赶忙去传旨。

    恩禄走后,殿中又只剩下谢祯一个人。

    可这会他看奏疏时,脑海中时不时就会出现蒋星重的身影。

    时至此时,他对蒋星重所言再无异议,他对眼前的路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这皇位,远比他想象得要难坐。

    江南派系的水有多深,他现在心中完全没底,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要查起来怕是很难。

    不过,他现在有蒋星重这么个吉祥物,再难,他也有尽力一试的信心。

    当天晚上,谢祯又是很晚才睡,

    往日谢祯都是快到申时,

    方至蒋府。

    但今日他未时一刻便到了,先一步去了常与蒋星重见面的后巷中候着,随后便命傅清辉翻墙进去,避开人去找蒋星重。

    此时此刻,

    蒋星重一袭赪霞色圆领大襟长衫,

    里头素白的交领中单的领子干净地交叠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下穿一条雀蓝色底阑织金双狮戏绣球马面裙,正在坐在书房的椅子上,

    单手卷着一本兵书,正看得入迷。

    她桌子顶边上还放着一小碟蜜饯,时不时用银签插起一枚放进嘴里,

    慢悠悠地嚼着。

    而就在这时,

    她忽听房门打开的声音,又极快地关上。

    蒋星重眼皮子都没抬,只慢悠悠道:“还没到更衣的时辰,我不是说过,

    以后我看书的时候不要来打搅我吗?”

    怎知话音落,没有回应,只有一串陌生的脚步声朝她走来。

    蒋星重这才意识到不对,抬头看去。

    看清来人的瞬间,

    蒋星重一惊,诧异道:“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竟是傅清辉!这是她的内院!蒋星重震惊地盯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话间,傅清辉已行至蒋星重桌边,

    对她道:“公子叫我来的,

    他已经到了,在后巷等你。

    ”

    蒋星重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摔,

    责问道:“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清辉面露不耐,眼风嫌恶地从蒋星重面上拂过,不情不愿地扔下两个字,“翻墙。

    ”

    蒋星重斥道:“这是我的内院!内院!你岂敢这般大摇大摆地进来?”

    傅清辉闻言,立时嘲讽一笑,阴阳怪气道:“姑娘习武习得,造反造得,竟会在意是不是有生男进了你的内院?”

    傅清辉本就瞧不上女子习武,也没忘记当初在道清观被蒋星重打赏的侮辱,后来更是得知她造反的打算。

    在他眼里,蒋星重这种人,先忤逆父亲,转头又试图谋逆,简直不忠不孝,不配为人。

    蒋星重闻言气笑了,挑衅问道:“我没得罪你吧?我习武和造反,跟你这般大摇大摆地进我房间有何关系?”

    说着,蒋星重目光下移,正见傅清辉腰间雁翎刀上的刀穗,掉进了她桌边的蜜饯盘里。

    蒋星重两手一伸,一把抢回自己的蜜饯盘子,急吼吼地斥道:“滚远点!我的蜜饯!”

    霎时间傅清辉的火气直冲嗓子眼,他近乎用尽了全身力气,长长吸了一口气,方才将火气压下。

    傅清辉是多一刻都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

    他冷飕飕地丢下一句“快点”,便即刻转身离去。

    蒋星重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呲了下牙,随后看向自己手里的蜜饯盘子,一脸可惜。

    蒋星重将盘子放回桌上,不情不愿地起身。

    她上次还以为,这傅清辉是言公子身边的幕僚,现在瞧着,定是他招募在身边的探子,不然哪来的这潜入府邸的本事?

    蒋星重随便整理了下衣服,便朝外走了出去。

    谢祯在后巷里等着,单手扶着腰间革带,缓缓在巷中踱步,时不时看看巷首蒋星重会来的方向。

    这个时辰日头还有点高,巷中没有一点阴凉,挺晒。

    就在谢祯再一次看向巷首时,正见蒋星重出现在眼前,朝他走来。

    渐渐西落的太阳,正好在她身后,炽烈的光洒在她赪霞色的圆领长衫上,瞧着愈发鲜艳。

    她裙摆上的织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她的脚步金光流转,格外夺人眼目。

    谢祯凝眸望着她,唇边挂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笑意。

    蒋星重走上前来,含笑行礼道:“言公子。

    ”

    谢祯冲她抿唇一笑,颔首应下。

    见过礼,蒋星重便开口道:“咱们定个暗号吧?以后你若要约我相见,便用暗号唤我,别再叫你身边的清辉跑来我的内院。

    ”

    谢祯闻言微愣,随即一笑,点头应下,“好。

    那便以鸽鸣为号,三三四,你觉着如何?”

    蒋星重“嗯”了一声应下,道:“暗号罢了,只要我能听见就行。

    ”

    定下暗号,蒋星重紧着便向谢祯问道:“今日朝堂上都商议了些什么?”

    谢祯笑着道:“百官依旧在商议清算阉党旧臣一案。

    ”

    蒋星重点点头,对谢祯道:“估计得商议一阵子呢,在我梦里,下旨清算阉党旧臣发生在三月。

    你呢?可有想法子为自己运作?景宁帝有没有提拔你的意思?”

    谢祯道:“此事恐怕急不得,我须得几日时间安排。

    ”他得先想想怎么把这谎圆好了,才能开始行骗。

    “也是……”蒋星重认同,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

    谢祯生怕蒋星重再多问些什么,他不甚露馅,便抢先开口道:“姑娘,我记得你曾说过。

    在你的梦中,景宁帝清查胡坤一案后,始终没有找到那六万两银子的去向?”

    蒋星重点头,“对。

    胡坤一案,在我的梦中,是发生在六月。

    但这次,我想着帮帮南部四十庄的百姓,也想顺道看

    看公子你是不是有爱民之心,所以这才诓着你前往,此案远比梦中,案发要早。

    ”

    谢祯闻言,留意着蒋星重的神色,接着问道:“可是昨日夜里,我安排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眼线告诉我,锦衣卫审胡坤时,审出了那六万两银子的去向。

    ”

    “什么?”蒋星重闻言一惊,诧异看向谢祯,紧着问道:“这次竟是审出来了?”

    “银子去了哪里?”蒋星重紧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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