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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景宁帝一个刚登基的皇帝,甚至从前根本没有被当作过皇位继承人来培养,既无根基,又不了解诸方势力。

    他拿什么跟这些势力斗?大昭他能不亡吗?

    “哎……”蒋星重没忍住,又一声叹息。

    听蒋星重叹气,谢祯不由抬眼,问道:“怎么?”

    蒋星重冲他笑笑,道:“就是觉得……景宁帝也不容易。

    ”

    谢祯闻言失笑。

    他眉眼微垂一瞬,再复抬眼看向蒋星重,眉一挑打趣道:“同情了?那要不我们不造反了,改辅佐他?”

    “哈……”蒋星重笑开,道:“那不成。

    毕竟大昭亡在了他的手上。

    纵然他有无奈之处,但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事关民族存亡,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

    谢祯面含笑意,冲她点头,跟着道:“我同你说笑罢了。

    ”

    “我知道……”蒋星重会心一笑。

    说话间,二人不由四目相对,且都面含笑意。

    蒋星重头一回发觉,笑起来眉眼微弯的言公子,竟显得这般亲近可靠……

    而且,蒋星重这才发觉,言公子一直坐在她的榻边。

    前后两辈子,这般坐在她榻边的人,除了爹娘和哥哥,言公子是

    恩禄即刻领命,

    出殿去叫王永一传唤。

    谢祯坐在正殿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从窗上雕花中漏进来的光。

    那斑驳细碎的光影落在地上,恍如一只只会发光的蝶,只差一个契机,

    便会如炸开的烟火般缤纷飞舞。

    殿中再次传来脚步声,

    恩禄回到了殿中。

    恩禄熟悉的身影,

    将谢祯从虚幻不清的梦境中,拉回了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

    看向恩禄。

    恩禄回到谢祯身边,行礼道:“陛下,王永一已去北镇抚司传唤。

    ”

    谢祯闻言,

    点了点头。

    随后抬手,

    看向手中的册子,对恩禄道:“这便是蒋姑娘拼死从火场中带出来的东西。

    ”

    恩禄看了看谢祯手里的册子,面露不解,再复看向谢祯,

    不由问道:“陛下,这里头都是些什么呀?”

    谢祯唇边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道:“晋商范家贿赂朝廷命官的证据。

    ”

    恩禄闻言一惊,随后面露哀色,

    叹道:“这官商勾结,自古便有,哪朝哪代也没能绝了根啊。

    ”

    谢祯拇指指尖轻轻在册子封皮上摩挲,对恩禄道:“恩禄,

    朕看过,

    这里头只记录了近些时日的往来。

    朝廷命官涉及南直隶、顺天府以及山西边境的文官将领。

    牵扯人员之广,远在朕预想之外。

    ”

    谢祯轻叹一声,

    蹙眉道:“朝中尚有项载于、齐海毅、高明兆、刁宇坤、吴令台的贪污案没有解决,如今这边又出现这么多。

    若将这些贪官污吏都杀尽,朝务怕是都无法正常运转,朕一时又选不出那么多填补空缺的人才。

    恩禄,朕该怎么办?”

    恩禄眼看着谢祯神色间愁云密布,不忍低眉。

    之前光禄寺、户部、赵元吉那些个案子,陛下面上神色常见帝王震怒的阴云,可如今,眼可见地愁了起来,带着几分无奈。

    恩禄不忍谢祯如此烦忧,他想了想,似是鼓起勇气,行礼道:“陛下,恕臣说句不该说的话。

    陛下心思澄澈,又一心追求清明吏治,可过刚易折。

    ”

    谢祯看向恩禄,恩禄望着谢祯的眼睛,终是说出了那句掏心之言,语重心长道:“陛下,水至清则无鱼啊……”

    恩禄明白谢祯,陛下到底年轻,他所期望的一切,带着少年人的一腔热血。

    他希望吏治清明,希望国家强盛,希望百姓安居乐业,可在他这种在宫中混了多年的人看来,这等澄澈的理想,只能是理想,并不现实。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至清至明的一面?

    谢祯静静地看着恩禄,不由抿唇。

    恩禄见谢祯间并无愠色,便接着道:“陛下,您可听过宇文泰同苏绰的用官之道吗?”

    谢祯缓缓摇了摇头,只道:“未曾。

    ”

    恩禄苦涩地笑笑,缓缓点点头,跟着道:“曾为陛下讲学的老师,多为致仕文官,他们最好讲经史子集,最爱标榜至高理想,又怎会为陛下教授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

    听着恩禄的话,谢祯知道,他怕是想跟自己说一些听着难听,却极为实用的话。

    念及此,谢祯鼓励道:“恩禄,你说便是。

    朕已许你学司礼监的差事,便是信重于你。

    你不必如此谨言慎行。

    ”

    恩禄闻言,忙行礼道:“陛下,那臣便多嘴几句。

    ”

    谢祯冲恩禄点头,给予肯定。

    随后看向他的眼睛,静候他接下来的话。

    恩禄徐徐道:“在《周书·苏绰传》里,曾记录过苏绰和宇文泰的一次密谈。

    那夜,宇文泰问苏绰,‘国何以立’,苏绰答‘用官’。

    宇文泰又问,‘何以用’,苏绰答‘用贪官,弃贪官’。

    ”

    谢祯闻言,眼眸微怔,诧异道:“贪官以权谋私,搜刮民脂,伤及黎民,何以用得?”

    恩禄闻言,解释道:“陛下,官不患贪,而患不忠。

    陛下手里捏着这本册子,便是捏着这上头所有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

    如若他们不忠,结党营私,威胁陛下,陛下大可以贪污为罪,将这些人收监下狱。

    ”

    谢祯盯着恩禄看了片刻,随即复又看向手中的册子,不断打量。

    恩禄又道:“陛下,赵元吉的家产冲入国库之前,国库空虚。

    百官除了叫陛下缩减宫中用度,节俭自身,根本给不出充实国库的法子。

    先帝一朝,先帝重用九千岁之前,叫百官捐钱打仗,可百官个个哭穷。

    先帝要不到银子,陛下同样要不到银子。

    ”

    恩禄接着道:“于是先帝用了九千岁,以各种上不得台面的黑手段,从百官手里诈出银钱。

    如今连陛下自己都感叹,九千岁的法子虽黑却有用。

    陛下与其再培养个九千岁出来,重演先帝一朝的阉党之祸,何不自己就做九千岁?”

    谢祯诧异看向恩禄,这一刻,他忽觉醍醐灌顶,灵台清明。

    可与此同时,他神色间,亦有些许刺痛。

    过去十八年搭建的清明理想,终是在此刻被颠覆,一点点地碎裂崩塌。

    恩禄接着道:“陛下手中握着百官贪污的把柄,何愁拿捏不了他们?何愁从他们手中要不出钱?有朝一日,若他们结党营私,还像现在这般逼着陛下清洗阉党旧臣,陛下大可搬出一两个贪官,杀鸡儆猴。

    ”

    “若日后到了需要用钱之时,他们各个还是哭穷。

    陛下觉得,是逼他们给钱的好,还是用手中证据威胁他们的好?”

    恩禄行礼道:“清官可遇不可求,哪个人当官不是为了飞黄腾达?陛下,为君之道,当养贪官,用贪官,杀贪官。

    ”

    谢祯闻言,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册子,久未言语。

    恩禄今日所言,彻彻底底与他的理想相悖,句句直指朝堂阴暗之地,可……当真实用。

    恩禄见谢祯久不说话,忙行礼道:“是臣多言了。

    ”

    谢祯缓缓摇摇头,对恩禄道:“没有。

    你今日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

    ”

    谢祯静默良久,将手中册子递给恩禄,道:“收好。

    待重整山河,朕一定要找出清明吏治的法子。

    ”

    恩禄伸出双手,从谢祯手中接过册子,转身送进了书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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