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神木天眼/ 第22章:阿坤师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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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阿坤师的过去

    空气,因陈雨馨那句单刀直入的诘问,而被ch0u乾了所有声响与温度。那是一种极具侵略x的寂静,像无形的冰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静默的脸上,寻不见一丝波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眼神灼灼、气势b人的nv技士,嘴角竟逸出一抹淡然的微笑。那笑容,像投入严冬冰湖的一颗石子,未曾融化寒冰,却漾开了一圈从容不迫的涟漪。

    「陈小姐,这或许,就是我们行内人常说的木缘与运气吧。」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彷佛在阐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任何投资都有风险,不是吗?我们只是恰好,赌赢了而已。」

    「运气?」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像一团棉花打在陈雨馨蓄满力量的拳头上,让她无处着力。她正准备组织更锋利的语言,用她引以为傲的逻辑,将对方这套看似天衣无缝的说辞撕开一道口子。

    「哎呀,陈大美nv,你这就外行了!」胖子眼看防线即将被攻破,立刻像一堵移动的r0u墙般挡在挚友身前,展开了他那套荒腔走板的即兴表演。「我这兄弟,他可不是凡人!我跟你说,他上辈子,肯定是帮玉皇大帝看管蟠桃园的树神转世!所以这辈子,他跟所有木头都能通灵!这不是运气,这是天赋神通!」

    陈雨馨被这番天马行空的话语砸得一愣,随即,那对好看的秀眉拧成一个结。她的眼神像是看着某种无法理解的、混淆了现实与妄想的生物,那表情毫不掩饰地写着:「厌恶,以及你脑子还好吗?」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带着被岁月打磨过的沙哑,从内堂传来,恰到好处地斩断了胖子的胡言乱语。

    「运气?哼,这世上,哪有那麽多凭空的运气。」

    阿坤师端着古朴的茶盘,步履沉缓地走了出来。他将茶盘「咚」的一声,重重顿在工作室中央那张老樟木茶桌上,闷响声彷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那双彷佛能看透木头年轮,也看透人世沧桑的眼睛,越过胖子的肩膀,复杂地落在陈雨馨身上。

    「靠的,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和一颗,对山林树木的敬畏之心。」

    「您是……」陈雨馨望着眼前这位身材瘦小、其貌不扬,但眼神却如深潭般的老人,一gu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是我师傅,怀木居的主人,刘坤。」静默适时介绍道。

    「刘坤……阿坤师?」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陈雨馨的脑海。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那份公事公办的冷y面具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您是……您是十六年前,被整个台湾木雕界誉为木雕鬼才的,那位阿坤师?」

    阿坤师未曾想,事隔多年,竟还有年轻人记得自己当年的虚名。他眼神一黯,泛起一丝怅然的自嘲:「什麽鬼才,不过是个被山林遗弃,早就该被时间淹没的老匠人罢了。」

    陈雨馨的态度,在这短短数秒间,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内心海啸。那gu咄咄b人的执法者气场,如退cha0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猛然站直身t,朝着阿坤师,恭恭敬敬地,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

    「阿坤师,晚辈失敬了。」她的声音褪去了所有尖锐,只剩下後辈对传奇前辈最诚挚的敬意,「家父以前也在林场工作,他时常提起您。他说,您的手艺是三义一绝,您刀下的达摩,是真正有灵魂的。」

    静默凝视着她,注意到当她提起「家父」时,那双清冷的眼眸里,不自觉地漾起一丝温柔与孺慕之情。那是一种独属於nv儿的、柔软而骄傲的光芒,让她的侧脸轮廓都柔和了起来。静默的心,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这道光轻轻地刺了一下,微微一缩。

    「你父亲……」阿坤师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中,也因这句话,陡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你父亲是谁?」

    「家父,陈林海。」

    这个名字一出口,阿坤师端着茶杯的手,爆发出一阵剧烈却被极力抑制的颤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在他满是厚茧的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他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是故人重逢般的怀念,是物是人非的感慨,是意想不到的惊讶,最终,这一切复杂的情绪,都沉淀为一抹难以言喻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原来……是老陈的nv儿。」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空气吞噬,「没想到,一转眼……你都长这麽大了。」

    气氛,因这段意想不到的渊源,彻底融化了先前的冰层。那剑拔弩张的对峙,在共同的记忆面前,悄然瓦解。

    「来,坐吧。」阿坤师抬眼,用下巴指了指茶桌旁的椅子,「既然是老陈的nv儿,就不是外人。喝杯茶。」

    陈雨馨点了点头,顺势坐下。一场本该是针锋相对的「稽查」,就这样,毫无预警地转变成了一场弥漫着往日气息的「下午茶」。

    「你爸爸啊,」阿坤师为她斟满一杯琥珀se的茶汤,思绪彷佛也飘回了那个年代,「当年,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在林场负责文书和测绘。但他那个人,看着文静,骨子里啊,b谁都野。有一次我们在山上喝多了小米酒,他非要跟我打赌,说能徒手爬上那棵最高的、三十多米高的台湾杉……结果,当然是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挂在树上,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後还是我喊了七八个弟兄,才把他给弄下来。」

    说起这段趣事,阿坤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一个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陈雨馨听着父亲年轻时的糗事,也不禁莞尔。她的笑容,像雨後初霁的yan光,瞬间融化了她脸上那份与生俱来的英气与疏离,看得一旁的静默,有那麽一瞬间的失神。

    「哇!那阿坤师,」胖子看气氛正好,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你们以前当那个……寻木人,是不是跟电影里的印第安纳琼斯一样,每天都要在山里躲机关、打怪兽啊?有没有找到什麽h金城、或是藏宝图?」

    「就你话多!」阿坤师瞪了他一眼,但语气里,却没了先前的严厉,反而多了几分长辈对顽皮晚辈的无奈。

    他转向陈雨馨,解释道:「我年轻时,除了雕刻,偶尔也会受各大林场聘雇,带队入山,寻找最顶级的良材。你父亲,就是我们那支寻木队里,最优秀的测绘师。」

    然而,话说到此,他脸上的笑容却如风中残烛,一点一点地,熄灭了。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洞,彷佛穿透了眼前的茶雾与时光,坠入了那个让他永世无法释怀的、风雨交加的夜晚。

    「可是,十六年前,最後一次入山……我们的队伍,在中央山脉的迷雾森林里,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山洪暴发……」他的声音,一个字b一个字沙哑,一个字b一个字沉痛,「十三个人的队伍,只有我一个人,被洪水冲到下游,侥幸……活了下来。其他的人,包括……包括几个跟我穿一条k子长大的兄弟,全都……葬身在了那片回不去的原始森林里。」

    说到最後,这位用刻刀与木头对话了一辈子的坚强匠人,眼眶,彻底红了。那不是泪水,而是十六年份的悲恸、自责与无尽的思念,在他的眼底翻涌成一片血se的海洋。

    室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si寂。胖子也收起了所有嬉皮笑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陈雨馨的眼眶,也跟着红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老人那份深埋在心底、重如山岳的悲痛与幸存者罪咎感。父亲的离世,是她人生中一道不愿触碰的结痂,每一次被动地撕开,都连带着血r0u模糊的痛楚。静默看着她那副强忍着泪水、嘴唇微微颤抖的模样,心脏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传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疼痛。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桌上的面纸盒,悄无声息地,朝她的方向推近了几公分。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近乎不着痕迹的动作。

    但陈雨馨,却感觉到了。她抬起布满水气的双眼,正好撞进静默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眼神里,没有试探,没有戒备,只有一种纯粹的、对另一颗受伤心灵的理解与安抚。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中,彷佛有某种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在悄然流动。她的心,再一次,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她有些慌乱地,朝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即迅速移开目光,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假装啜饮,试图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突然有些发烫的脸颊。

    她心中,对林静默的怀疑,在此刻,几乎已如烟云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的、更为合理的推测拼图。

    难道,林静默那神乎其技的「眼光」,并非来自什麽见不得光的犯罪管道,而是……承袭了眼前这位传奇大师,倾其一生的血泪与经验?他,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利慾薰心的罪犯,而是一个,背负着师门巨大创痛的,悲剧的传承者?

    这次「稽查」,最终就在这种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陈雨馨没有找到任何她要的「实质证据」,但她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b单纯的盗伐案更深邃、更沉重的,关於过去的秘密。她有太多问题想问阿坤师,关於那段被尘封的往事,但看着老人此刻被悲伤笼罩的模样,她知道现在不是时机。反正,彼此已经有了连结,未来,她会再专程来拜访。林场的童年岁月,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光,那正是她为何会放弃人人称羡的电机系,转而投身森林系的根本原因——为了离那片山林,和关於父亲的记忆,更近一些。

    而林静默,则从师傅那yu言又止的眼神,和那段被刻意省略了无数细节的往事中,敏锐地直觉到,那场十六年前的山难,其真相,绝不像表面上「意外」两个字那麽简单,或许,要来得更加幽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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