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火飞檐满天红3
云落为刘浚宽衣,铺好床褥,锦丝棉被,松软舒适,待刘浚躺下,便轻步出了内殿,并嘱咐叶桑莫要叫乳娘带妍公主来,自己则安坐在窗边秀屏前,执针挑线,为妍公主绣着一双小鞋。
云落挑了最是绵软的缎子,纳了鞋底,留下一半不纳,系一根裹缎麻绳,称“扎根鞋”,是初生婴儿必穿的鞋子,云落擅绣花样,便在鞋子两边绣了繁复的梅花傲雪,这孩子出生在梅寒飘雪的冬夜,便愿她一生如梅香远,似雪冰清!
正是一番静好,殿外却突传来叶桑焦急的声音:“大人,大人您不能进。”
“好个小丫头,水沐居的丫头都如此嚣张!”隐约的责备,云落闻言蹙眉,想叶桑是拦他不住的,放下手中绣鞋,立忙起身,只披了件薄棉披风便步出殿外。
殿外,飞雪飘白,迎面扑来冷雪交寒,云落身子瑟瑟一抖,容色却是淡定:“原来是侯爷,失敬了。”
微微含身,眉目却有矜贵之色,来者乃魏其侯窦婴,窦婴望一眼杨云落,见她一身清素妆容,雪缎白绸、珍珠青花,只简单描画了眉眼,却分明夺去了霜雪之洁、傲梅之艳,盈盈立在清雪漫飞的天地,徒令万物失色!
虽早听闻杨夫人美貌不可方物,今日得见,方知此言非虚!
然,窦婴何等身份,又是个耿直性子,自对个歌姬出身,又令天子宠爱至此的女子颇有不屑,冷言道:“为臣的要见陛下,怎么?还叫杨夫人恩准吗?”
言语如刀尖利,云落却从容笑道:“侯爷莫恼,陛下才刚歇下,特吩咐云落,莫令人扰,侯爷且暂在居中等候,可好?”
窦婴冷哼一声:“耽搁了军国大事,杨夫人可担待得起吗?”
有恃无恐的一句,云落神情略略一滞,然若真有紧急军务因此耽搁,其罪自不可恕,可是……
云落此时想来,刘浚睡前的那个眼神,却尤是意味深长——“天塌下来,也给朕拦着!”
一片雪飘落肩头,瞬间融化,云落心中豁然明了,对于窦婴抑或是谁的来访,刘浚心中想必早有所料,方才会有此一言!
唇边轻柔抹过丝笑意,目光却是温婉:“侯爷莫要难为了云落,云落亦是从命于陛下,还望侯爷……”
“哼!”窦婴甩袖打断云落:“小小宫妃,竟敢儿戏军务,难怪人说这水沐居不清不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云落心上一刺,眼神亦暗暗凝冻了冰雪,寒如风刀:“魏其侯言重了,这儿戏军务的罪名,云落可担当不起,然陛下口谕如此,侯爷若定要抗旨不遵,云落一小小宫妃,自也无法,只是到时陛下怪罪下来,侯爷可莫怪云落未曾阻拦过您。”
纤丽身影一晃,披袍飘展:“请便!”
云落背身甩袖,字字突而裹霜带雪,扑面而来!
窦婴一怔,只见女子静默立在这风雪冰花之中,纤身傲然,言语咄咄迫人,却又句句在理,心中不免暗惊,皆说杨夫人乃温雅柔弱的女子,怎么今日一见,国色是真,柔弱却丝毫未见一分!
窦婴踌躇一忽,心中总是不甘,可望着云落决然背影,却只好作罢。
云落望着窦婴愤愤而去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
叶桑更是闭了闭眼睛,宁神道:“娘娘,真吓死我了,只是……不知魏其侯会不会记恨在心啊。”
云落垂首,一叹:“记恨便记恨吧,这宫中恨我的人还少吗?只是不能违了陛下旨意,况且,陛下昨夜定未合目,难得一时歇息,便不要扰了他了。”
叶桑忧虑更甚的凝起了眉:“可是娘娘,万一……”
叶桑没有说下去,云落亦明白她心中的担忧,微笑道:“傻丫头,你怕真有什么要事被我耽搁了吗?”
叶桑拼命点头,云落拉住她,便有如姐妹:“不会的,相信我,便是有,也是陛下早便知道的。”
叶桑不懂,更紧的蹙了蹙眉,云落只是柔然微笑,便似这旋飞的雪花,清莹冰透……
进到殿中,暖和了许多,适才与窦婴的一番对语,似完全忘却了寒冷,进屋才发觉玉手冰凉,那件披衣未免太过单薄!
叶桑为云落泡了茶来暖手,望见云落尚未绣完的小鞋,赞叹道:“娘娘这针法真是精致,花样也独特呢。”
见叶桑拿起的绣鞋,云落略一凝眉,适才明明放在手边的,如何到了篮子里?莫不是自己记错了?
随而笑道:“这花样是我胡乱绣的,哪有独特。”
叶桑拿在手中反复欣赏:“怎不独特?妍公主定会喜欢的!”
说着,叶桑神情略微一凝,转了疑惑的神色:“娘娘,您这样好的针线,为何不为陛下绣件绣品?我看其她娘娘,有几位绣过的,陛下都没看上过眼,奴婢从前伺候的郁美人便绣给过陛下一件,陛下只看了一眼便扔下了。”
云落心中仿被什么狠狠撕扯,针线停滞在绣鞋的花线上,一动不动:“陛下是胸怀天下之人,自不会在意这些,况且……我已再不会为谁绣什么了,除了……我的女儿!”
心底有针扎火烧一样的痛,不期然蔓延全身,窗外冷雪纷飞,扑打着窗棂冷湿的香红木,然而那份灼痛,却始终难去!
只记得,那是杜鹃绝艳的四月天,当今陛下,如今对自己爱宠无度的威俊男子册立新后,那日,凌安城红喜喧天,却独独公主府的一处院落,安平如常,任礼乐夺去了鸟鸣虫叫,亦不能夺去春的静好!
就是那天,就是那杜鹃如火的季节,自己亲手绣了精致的香包,交到那曾情深义重的男子手中,然,今日回首,情意已去,人更早已是阴阳两隔,唯有曾经的种种历历在目,提起,便会是锥心的疼痛,不是不能忘情,情,在那个人说出第一句谎言时,早已覆灭,而是,那深深不能挥去的歉疚,始终还是云落心中难解的心结!
他,死了,因为自己,更因为自己的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多么严重的字眼,足以时刻鞭挞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