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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从台北街头的酒杯里飘出的“闷倒驴”香味像是一片草原般从我的舌头与皮肤上生长蔓延,到处都是青草的香味。我们坐在台北街头,一直聊到早上九点多,上班族们像阵雨前的蚁群般在街头涌动。她说了很多,当天中午我醒来时差不多就都忘光了。但能记住两点,其一是她可以在金市为我投资一个工作室,专门用来开发《两颗雨滴》的长片版。其二是我俩分手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不问我这片子的思想内涵,别人都问。小琪姐说看你的片子,我能想起咱们那儿的太阳雨,好像毛毛雨打在我脸上,我鼻尖发酸,这就足够了。
冲她这两句话,我跟她回到了金市。一年来我写了无数稿剧本,她都不满意,说不商业,不安全。她爱打乒乓球,说这减肥。我正好高中时参加过校队,技术非常好。每天晚上不管多晚,我都会到她家楼下的乒乓球馆陪她练两个小时,就是为了我的电影在她眼里能商业一点,安全一点。
2012年6月20日的深夜,我俩刚打完一局乒乓球。她递给我一瓶脉动,对我说金市最近发生了两件有意思的事。你挑一件,把它开发成剧本,咱给它拍了,做为你的长片处女作。我看着小琪姐,大脑内还在分泌旺盛的多巴胺,暂时组织不出来语言。小琪姐说,第一件奇事,是有个水泥罐车司机这天正开车去工地运水泥,却看到路边自己老婆的车停着,还不停晃动。这司机凑到车窗一看,气得七窍生烟,他老婆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后座上偷情。司机回到自己的水泥罐车上,开着车过去,把三吨水泥卸到了他老婆车上,把他们活埋。我喝了一口脉动,说第二件呢?小琪姐又讲了6月13日男人失踪事件。我说,咱不是说好了,把《两颗雨滴》发展成长片吗?怎么你突然就改主意了?这一年乒乓球白陪你打啦?
小琪姐说,经过我和几个股东慎重考虑,做为一家新公司,投拍的首部作品是纯情动画长片实在过于冒险。现在纯情的电影太多了,人家那还是真人,有大明星,有床戏,并且可以堕胎。你的动画片没有市场竞争力。反而是现实题材的强情节片,比如喜剧,比如悬疑,最近有几部票房很好,我都看了,挺一般的。证明这事有钱赚。富贵险中求,这也是为你好。青年导演,第一部一定要赚钱,你才有未来。
我跟小琪姐说,你让我想几天,再给你答复。从乒乓球馆出来,虽然烈日灼人,可我却感到自己似乎身处冰窟,内心痛到近乎麻木。为什么生活总是事与愿违?是因为我年轻吗?走在大街上,我觉得自己就像一颗乒乓球,被人狠狠来回抽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工作室,怎么打开的电视。醒来时我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郁的酒气,头疼欲裂。电视上还在放《两颗雨滴》,我干脆盘起腿来,继续看这部我已经看过千百遍的动画片。
小琪姐怎么能一句话就抹杀掉我们的努力呢?我想了三天三夜,然后我约小琪姐见面。在一家咖啡馆的包厢里,我对她说,为了筹措这部短片的拍摄资金,我卖过血,在火车站扛过大包。还得了心率不齐和肾结石。今天我二十三岁,这是我为这件事付出的代价。我还说它是我的命。你现在换方向,让我像个狗仔队一样每天去调查两个男人究竟为什么失踪,我真的特别为难。小琪姐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目光坚硬。在最绝望的时刻,我干脆坐到了她身边,用我的左手握住她的右手,手指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挠动。我的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耳垂,嘴唇向她的嘴唇凑去。我想我把她睡了,是不是就能把她说服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电影做的事情。小琪姐从我的手掌中抽出手,轻轻的把我推开。她打量了我一下,嘴角带着狡诈的笑意。她说张军,你想多了。
我狼狈的喘气,脸上发烫,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小琪姐说,你真想保护你的作品,你就要把这两个男人失踪的事拍成一部赚钱的电影。我点点头,当她推开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说这属于雇佣创作,另一个项目了。调研期间,我所有的差旅食宿费,你要负责。还有采访的费用。另外你每个月要付我一万块钱的工资。剧本成型后的开发费另算。小琪姐点头,从钱夹里取出两张卡,说金色的那张是你的工资卡,每个月20号你发工资。绿色的那张里有八万块钱。我把两张卡揣进口袋,说我先花着,不够了再管你要。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信任你,不是因为你会打乒乓球,而且你长得其实挺磕碜,刚才那一出有点猥琐了。我说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她说你眼里有股劲儿,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并且你一定要找到它。电影就是你寻找的途径。这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啥,包括我自己。
我走出咖啡馆,那时太阳高悬,云层正在落雨。我在找什么呢?几个路人在街上奔跑,身影在绵密的雨丝中看不清面貌,仿佛雪白的魂灵。
科幻方向的改编思路被小琪姐否掉后的半个月里,我又递交了几版故事,都没过。快到八月了,正是金市最热的时候。所有人都排除了李峰和张桥不在人世的可能,否则警犬灵敏的鼻子早就会闻到藏匿于废墟中的尸体臭味。两人也不太可能被人绑架,因为同时让两个大男人束手就擒,这事难度太大。金市人有种特质,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再去想。渐渐地,这起失踪案不再是金市大多数人最关心的事情。八月十八日,是金市国际车展,到时这里又会挤满了各种面貌的外国人。大概会有三百多家国内外媒体挤到金市,我们这里很多人商量着到时去大街上静坐,都是去年在民间借贷崩盘中血本无归的受害者。警察不再搜索南郊的废墟,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于佳丽和田青青起初还找我哭诉,后来终于明白导演不是记者,没法帮她们找到丈夫,对我也就冷淡了。终于有一天,她俩谁也不再接我的电话。
我去了张桥家。他家在金市三中家属楼里,那栋楼很破旧,从我上初中时它就矗立在这里,十年的时间让楼体外墙从天蓝变成灰暗。田青青不在,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瘦老太太为我开的门。我一看她的眉眼,就知道这是张桥的母亲。他们两人的五官间有着同样的冷漠。
张桥家是个六十平米的两居室,没一件家具的年龄会比我小。没有电视机,老雪花冰箱发出哮喘一样的轰鸣。虽然靠窗的地方摆满鲜花,可我还是能闻到一股酸萝卜味。老太太指着那些花说,这都是张桥失踪后,我以前的学生们慰问我送的。我点点头,墙上挂满了张桥母亲做老师时和历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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