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这些年他个头长高了不少,低着头,刚好抵拢自己的下巴,他低垂着脑袋,后颈路出一小块白皮肤,柏浔自己都没发现他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下。

他觉得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低下头,蹭到他毛茸茸的发顶,痒痒的:“我们出去说话,好吗?”

没听到回应,只见那颗脑袋小心地摇了摇,柏浔想握住那片肩,却没敢,人家都拒绝了,他能怎么办。

“好吧。”他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转身离开。

刚走了没两步,他停下来往回看,池一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怯怯地将他看着,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像是没料到柏浔会回头,他吓了一跳,哆嗦着转身往回走,柏浔却像个不讲理的

男友,朝他奔过去,捉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外走。

那小子一路不停地在挣,却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他是真的讨厌自己了吧……可如果是讨厌,刚刚那种眼神就不该出现,无数疑问涌上心头,柏浔忍无可忍,直接把人按在过道上,极近地看着他的眼睛,可他心里没底,语气也颤颤地:“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池一被他按着,迎着那双黑眼睛,几乎是一瞬,他鼻子就酸了,他想摇头的,可最终还是点了头。

柏浔的心被狠狠地伤了,说不清的,他觉得那儿有把钝了的刀在割,割得他鲜血淋漓,他几乎是急切地说:“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就是这一句话,池一像被割开了防线、剥去了外壳,眼睛里有发着光的星星坠落,那么闪耀,却又那么凄凉。

柏浔伸手想去接那颗星、那束光,却被池一抗拒地打开了他的手,像是连碰都不想碰到他似的。

柏浔该放开他,该就这样潇洒地离开好保全自己最后的体面,可他那只手像灌了铅,动不了,旁边就是洗手间,他拉开门,把人拉进去按在墙上,这里洗手间装修得很好,空气中还有撩人的香水味,灯光也很昏暗,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发抖,至始至终他都不愿意跟他说任何一个字。

柏浔知道当初是他错了,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可他这样不说话,简直让他的心比什么都要煎熬!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这漆黑的空间,他有些哀求地说:“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池一?”

“一句,就一句。”

池一的眼泪越来越多,他发出轻微的抽泣声,一声声的,像无数把刀子落在柏浔被割得血肉模糊的心上。

忽然的,他死死的盯住柏浔,那么恨,恨得想把他怎么样似的。

“你再恨我,也该跟我说句话,”柏浔闷闷地说,用手给他擦着眼泪,“别哭,该哭的是我才对。”

像是突然点着了什么一样,池一力气大了,一把推开他,柏浔没防备地趔趄着撞到墙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眼睁睁看着池一打开门走了出去。

“嗒”地一声,幽蓝的火焰晃晃悠悠地出现,把烟卷烧得火红,随后熄灭。柏浔满脸阴翳地吐出一口烟雾。

看着一群纸醉金迷的人,忽然觉得烦,张子诚靠过来不知好歹地问:“柏哥…你跟那小子…”

“滚!”柏浔心情正不好,他眼睛一闭,抄起桌上的酒,管他是红的还是什么,仰头就往嘴里灌。

“不是…柏哥,你不知道…那小子前几年出了点事,从那以后就说不了话了…”

柏浔觉得脑中像有弦断了,灌酒的手抖了,他呛得很狼狈,红着眼睛揪着张子诚的衣领:“你说什么!”

“这事儿当时闹得挺大的…本地人都知道…”

柏浔耳朵嗡嗡的,听着张子诚下面的话,他眼前一片漆黑,记忆中眯起眼睛笑得浮起两个梨涡的池一被这份黑暗吞噬了。

张子诚把他送上车,跟司机嘱咐了几句,看着柏浔失了魂的样子,忍不住又劝了他一句:“柏哥…别难过了…”

降下车窗,微热的夜风漾在脸颊,他怔怔地,想起了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好的夏天,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池一穿梭在村子里,那双手曾紧紧地牵着他的衣摆,那把嗓子曾欢快又羞怯地叫他:“哥…”

他拿起手机又放下,最终还是点亮手机屏幕,颤抖着双手打字,搜索。

一排排词条出来,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点进去,上面有张打了码的图片,两个少年,衣服上斑斑血迹,惊慌失措地来警察局报警。

上面的文字是一个噩梦,扼杀吞噬了池一的噩梦——“4月10日晚,临安区xxx小区发生一起血案,报警者称继父杀了亲妈,经调查两个孩子长期被实施家暴,此次疑因受害者提出离婚起冲突……”

他不忍再看下去,他终于明白了池一的眼泪,池一眼中的恨,明白了那些颤抖、抗拒的理由,那是他根本不能想象的痛。

走进这扇玻璃门,柏浔打量着四周,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线条流畅的几何造型的内部结构,这是包豪斯的建筑风格。这家公司主要是做室内设计的,但包括的范围很广,主要的设计都有涉及,而且很喜欢国外回来的留学生,觉得在国外待过的审美先进、思维活跃,总之哪哪儿都比国内的好,所以早就主动邀请柏浔入职。

一个主管模样的人迎上来问:“柏浔,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柏浔一答应,那人立马拿着劳动合同过来让他签,生怕他反悔似的。

他本来打算回国自己开家公司的,但昨天找人一问,池一刚好在这家公司上班,他就来了,顺便学习,签完后,他似是不经意地问:“贵公司是不是有个叫池一的员工…”

大概是因为池一的特殊,主管很快地点头:“他在后勤部。”

五点四十,下班的点,他去后勤部晃了晃,只有零零散散加着班的几个人,他慌忙往门口走,也没看到那个身影。

他怅然着去停车场取车,开到一个路口,他本是要回家的,突然想到什么,毅然拐进了另一个路口。

在昨天的酒吧,他独自坐在那,捏着酒杯,惴惴地东张西望,用视线寻觅着池一,也许现在时间太早,也许他今天根本就不会再来。

柏浔焦躁地灌酒,这时候旁边来了个女人,他没抬头,只闻见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那女人声音也很好听:“请给我一杯跟这位先生一样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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