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池宴若有所思颔首:“我知道了。”之前提醒他小心行事,如今又让他从心所欲,这明显矛盾。
沈棠宁的意思是,伴君如伴虎,皇帝虽然性子喜怒莫测,但他可以在不触怒对方的前提下保持本心?
这弯弯绕绕的,她也不怕他听不懂么?
池宴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御林军和内侍,心里微动。
恐怕他们刚踏进宫门,一举一动就已经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他暗暗警醒,这是皇宫,谨言慎行。
“皇后娘娘听说大小姐要进宫,早早地便让奴婢来候着了。”
沈棠宁看了眼眉目温和却难掩凌厉的女人,这便是姨母身边的掌事姑姑,文澜。
她微微勾唇:“娘娘费心了,棠宁又不是头一回进宫,哪里就劳烦姑姑亲自跑一趟呢?”
文澜睨她一眼,话音揶揄:“许久未见,大小姐还是这般柔淑恭谨,跟奴婢还客气上了?”
沈棠宁但笑不语。
一路来到坤宁宫,文澜姑姑进殿通传,垂首立在殿门口的沈棠宁听到熟悉的女声:“宁宁来了?快让她进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沈棠宁眉心微动进了殿,福身请安。
皇后眼含嗔怪,让人起了身:“你这孩子,本宫不三催四请,你还不舍得来一趟,近前来让姨母好好瞧瞧!”
沈棠宁眼眸弯起点笑意,依言上前,和皇后对上目光的瞬间,不由红了眼眶。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姨母,上一世,太子自刎后不久,宫中便传来噩耗,皇后娘娘于坤宁宫自焚。
谢家满门忠孝,到头来竟无一人得以善终。
皇后执起她的手,细心地用手帕替她拭了拭眼角,语气暗含心疼:“瞧给我们宁宁委屈的,可是在外面受气了?说与姨母听听,姨母替你做主!”
沈棠宁垂下湿润的眼睫摇头:“是棠宁想姨母了。”
皇后扯着她坐下,微微叹息:“你这丫头从小性子便要强,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同本宫说的。”她正了正色,“姨母问你,那池家小子待你如何?”
提起池宴,沈棠宁嘴角微翘:“他待我挺好。”
皇后端详她的神色,瞧出了点什么,唇角勾了勾:“如此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
想到什么,她凤眸冷了冷,“池景玉那小儿,本宫原先听信了外头的谣言,误以为他人品贵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没成想还是个薄情寡幸,表里不一的东西!”
沈棠宁眸光微暗,语调极轻:“姨母,都过去了……”
皇后神色冰冷,不容置喙:“没那么容易,他目前正得宠,本宫不好动他,但迟早有他倒霉的时候!还有你那宠妾灭妻的父亲……”
她看了眼沈棠宁,见她眼睫颤了几颤,脆弱的像蝶翼不堪一折,不由心疼,“宁宁,姨母不会叫你和你娘白受委屈!”
沈棠宁肩膀微颤,面露惶然仰起头来:“可那毕竟是父亲,我们能如何?”
皇后眼眸幽深,眼神闪烁不定:“要是能寻着他的错处,叫你娘同他和离……”
沈棠宁心下微动,不愧是姨母,竟与她想到了一处去。
不过和离并非易事,她那父亲爱惜羽毛,好不容易走到了如今的位置,绝不会轻易叫人拿捏错处,指责他抛弃发妻。
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有了姨母相助,这事便省力许多。
“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沈棠宁勉强挤出笑容,转移了话题,“姨母,不知表哥现下情况如何?”
皇后将念头按捺下来,脸上有了笑意:“他如今已能下地,听闻你要进宫,这会儿八成在来的路上。”
第90章
修复关系
沈棠宁止了声抬眼看去。
燕淮被人搀扶着低头进殿,愈显身姿孱弱,原本清风朗月的人,如今瞧着多了几分病恹恹的气质,虚弱的低咳声传来,让人闻之揪心。
她蹙了蹙眉站起身来,见了礼:“见过殿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燕淮抬头望来,温和的眉目渐渐浮起笑意,“阿宁来了?”
沈棠宁瞧见他过分苍白的脸颊,唇角微抿:“表哥的伤势怎会如此严重?”
“还不快扶着太子坐下?”皇后瞧了眼殿内的宫人,面无表情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宫人们悄无声息鱼贯而出,文澜顿了顿,笑吟吟开口:“许久不见,殿下和娘娘定有许多体已话要同大小姐聊,奴婢去门口守着。”
摒退了左右,皇后冷淡的神情有所缓和,看向燕淮话音微冷:“那药你还在服用?”
燕淮微微扬唇:“母后放心,儿臣早已停了。”
皇后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沈棠宁反应过来,轻轻皱眉忍不住道:“表哥吃了什么药?对身子可会造成损害?”
要想瞒过太医院和皇帝,他势必得付出代价,瞧这憔悴的模样便能想到,他付出的代价肯定不轻。
燕淮漆黑的眼眸看了过来,噙着浅浅柔和:“多谢表妹挂怀,是我在外征战时偶然发现的一种毒药,短期内可造成极其虚弱的脉象,不过我有解药,只要不长期服用,并无大碍。”
沈棠宁松了口气,便见他蹙眉神色有些凝重,“还未谢过表妹提醒,不过阿宁你怎知,父皇对我猜忌已久?”
皇后也看了过来,眸光不明。
她身处后宫,看得竟不如棠宁清楚分明,此次回过神来才惊觉,若不是对方提醒,太子如今的处境怕是不会轻松。
两人会问起这个,早在沈棠宁的意料之中,因此她并不见慌乱,略一沉思后开口:“不瞒姨母和表哥,我曾见过长公主殿下。”
听了这话,皇后和燕淮齐齐一愣。
“你是说……明仪?”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怔然。
听到她对长公主的称呼,沈棠宁心中一动,果然,姨母和长公主关系匪浅。
她后来仔细思索,长公主提及姨母时明显情绪波动很大,两人之前许是闹过不愉快,既然如此,若想要说服长公主支持太子,兴许要先修复她和姨母的关系。
于是沈棠宁眸光轻闪点点头:“也是偶然,那日我去普陀寺进香,曾偶然得见三皇子拜访长公主。”
这里她撒了个小谎,她虽并未亲眼撞见过三皇子去拜访长公主,但姨母和表哥若有心想查,定能查到三皇子的动向。
果然,听到三皇子去拜访长公主,皇后和燕淮不约而同眼底闪过异色。
“三弟去拜访姑姑做什么?”燕淮面露沉思,神情有些异样。
都知道陛下对长公主态度十分微妙,三皇子却背地里联系长公主,这一点便极不寻常。
再者,三皇子对外的形象一直是与世无争随心所欲,那他此举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前十几年不闻不问,如今又走动起来,总不可能是突然想同长公主联络感情吧?
皇后眸底乍现冷色:“丽妃是个不安分的,生的儿子倒是跟她一路货色!”
丽妃平日里耍耍心机争宠,只要不闹得太难看,皇后可以不管不问,毕竟这么些年,她早就对陛下冷了心。
可如今对方明摆着惦记上了她儿子的储君之位,她便不能熟视无睹!
三皇子虽然有些事做得隐秘,但一旦姨母和表哥起了疑心,便能探寻到蛛丝马迹,从而心生警惕。
沈棠宁眼神迟疑:“我也有些疑惑,后来长公主发现了我,邀我去喝茶,还说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话,棠宁便一直惴惴不安。”
皇后不由追问:“她说了什么?”
沈棠宁深吸口气,似是难以启齿,闭了闭眼:“长公主她……她骂姨母愚蠢,辛苦筹谋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事实上,长公主当然没说这话,这些都是她自已揣测的,但她笃定,骄傲如姨母不可能亲自向对方求证。
皇后眸色一滞,僵硬地跌坐了回去。
燕淮神色担忧:“母后,您没事吧?”
她缓缓扯起唇角,笑容冰凉又苦涩:“她说的没错,本宫是蠢。”
这么多年,竟也没能看清枕边人的本来面目。
明仪这是在怨她,当初为何不站在她那边……
皇后抿了抿唇,眼里有什么熄灭,又有一簇光亮起,眼神变得坚定,她看向沈棠宁,执起她的手:“好孩子,这回多亏了你。”
沈棠宁有些惭愧,但很快又抛去心头杂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达成目的说点善意的谎言也没什么。
总比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死亡,却什么都不能做来的好。
……
出了坤宁宫,沈棠宁笑着道:“姑姑不必送我,我找得到路。”
文澜温柔地笑了笑:“娘娘的命令,奴婢可不敢敷衍了事。”
沈棠宁望了眼朱红的宫墙,有飞起的檐角气势恢宏,那是保和殿的方向。
文澜了然:“小姐这是担心池二公子?策问要考三天呢,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娘娘说了,您若是实在担心,也可留宿宫中。”
沈棠宁收回目光扯了扯唇:“不可让娘娘因我乱了规矩。”
她话音刚落,冷不丁听到一声清脆的掌掴:“没眼色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沈棠宁微一皱眉,宫闱内,这还连着前朝必经之路,谁敢如此放肆?
文澜也脸色微冷望过去。
在看到云安公主的仪仗时,沈棠宁便也不惊讶了。
云安公主坐在步辇上,伸着纤纤玉指打量着新涂的蔻丹,口吻漫不经心:“行了锦屏,可别误了给母妃请安的时辰,让她跪在这里长长记性得了。”
她一抬眸,也瞧见前方的沈棠宁,嘴角玩味地勾了勾:“这不是沈大小姐……哦不对,现在应该是池二少夫人?”
沈棠宁福身请安,视线掠过某处,眼底掠过一抹愣怔。
第91章
皇帝出题
“公主殿下。”文澜行了礼,眸光却有几分犀利。
云安瞥见了她,顿觉晦气:“原来是文澜姑姑,想来您有事在身,本公主也要去给母妃请安,便不耽搁了。”
本来还想给沈棠宁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皇后的人也在,云安再嚣张,也不敢当着皇后的人挑衅。
她恹恹地挥了挥手,锦屏会意,朝跪在地上的侍女瞪去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公主今天心情好,算你走运,还不快跟上!”
沈棠宁直勾勾瞧着那侍女惊慌失措地起身,唯唯诺诺疾步跟上,久久不能回神。
“云安公主这性子,当真愈发……”文澜皱着眉,终究还是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转过头便瞧见沈棠宁这副模样,察觉到异样,“小姐怎么了?”
沈棠宁收回了目光,掩住眼底一抹异色:“没什么,只是瞧见公主方才罚的那名侍女,容貌似乎有些异于常人,一时惊讶罢了。”
她眼里掠过若有所思,那女子半张脸凹凸不平,不像是先天如此,倒像是后天损毁。
不禁让她联想到元昭曾提到过的那人,他说他去公主府是要找一名容貌有损的女子,会不会就是方才那个?
保和殿。
池宴这会儿也并不轻松。
头次面圣,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忐忑,被人领进殿之后,他也没敢多瞧,只听到上首传来一道威严低沉的嗓音:
“你就是池宴?”
池宴反倒镇定下来,落落大方上前行礼:“回陛下,草民不才,正是池宴。”
崇德帝眸含审视,冷漠道:“抬起头来。”
寻常人听了他这语气,多少都会有些战战兢兢,池宴只是顿了顿,便从善如流抬起头。
皇帝面容威严,颇有些不苟言笑,年轻时大抵也是俊俏公子,而今历经岁月沉淀,眉宇拢起深深沟壑,一双眼眸又黑又沉,让人瞧不出喜怒。
天威难测,果不其然。
池宴只瞥了一眼便垂下了眸,适时流露出好奇本能,却又不让人觉得冒犯。
这副心无城府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取悦了帝王,崇德帝眉头舒展,语气也微微缓和:“听说就是你考了这回的解元,那就让朕来瞧瞧,你是真有本事还是弄虚作假!倘若是弄虚作假,那便是欺君,你可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
池宴嘴角微微一翘:“草民愿意接受陛下的考察。”
崇德帝挑了挑眉,眸光一深:“好,那便让朕瞧瞧你的能耐!取纸笔来!”
看样子竟是打算亲自出题。
池宴也有些惊讶,恭敬地垂首等候,不多时福公公已经捧着崇德帝的墨宝,笑着瞧了眼池宴:“池二公子快起罢,随咱家来。”
池宴起身,旁边有小太监抬着条案进殿,案上也备好笔墨纸砚,福公公引着他坐下,将皇帝出的题交给他。
池宴双手捧着接过,瞧了眼上头的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好字!
他敛了思绪仔细去瞧上面的内容,凝了凝神,陛下一共出了三道题,难是不难,但话题都有些敏感。
比如问他如何肃清贪官污吏,怎样平衡世家与寒门,这些是他能操心的吗?
这要是答不好,得罪人不说,陛下追究起来,他这脑袋还能安生长在脖子上么?
他怎么觉得陛下像是在刁难他?
福公公清了清嗓子提醒:“公子可以答题了。”
联想到沈棠宁的话,池宴突然福至心灵,也许陛下看中的就是他的坦率直言,朝中文武百官,有些事虽然清楚,但因为有所顾忌未必敢说。
但池宴不一样,他不属于任何立场。
池宴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开始动笔,一开始落笔的动作还会有所迟疑停顿,后来不知是不是有了思路,逐渐顺畅起来。
殿内一时间只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几位官员对视一眼,此次监考不仅有皇帝,还有翰林院学土,国子监祭酒,以及太傅和首辅,可谓声势浩大。
毕竟策论要考三天,陛下政务繁忙,不可能一直守在这儿,总得有人替补。
在这样的阵仗下,寻常考生很难不产生压力从而影响心态,瞧池宴心无旁骛的模样,分明已经进入了状态。
且不论别的,这位池二公子的心态是当真好!
思忖间,只见帝王走了下来,众人不由一惊,屏息凝神。
池宴毫无所觉,他已经达到了一个浑然忘我的境地,直至身旁落下一抹明黄衣角,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会儿惊讶也晚了,于是他抿了抿嘴角只能当做没看见。
崇德帝居高临下瞧了会儿,眉头微微一皱,眼里闪过一抹嫌弃,字只能算勉强。
不过瞥见池宴那些大胆的言论,他眸光深了深,此时已经信了池宴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毕竟这等新奇又锐利的想法,他还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大有一种恨不得将全天下人得罪的不顾死活。
崇德帝嘴角极轻地一抽,板着脸瞧了眼自我投入的池宴:
不错,是个不怕死的!
崇德帝又转身回了龙椅上。
池宴本人没觉着不对,那边的几个大臣却急得抓耳挠腮,这池宴究竟写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能让陛下露出那样丰富的表情?
为什么说不堪入目呢?
因为据他们多年察言观色,陛下的模样不像是生气,当然,也不像是高兴……
等崇德帝走后,几位大臣终于按捺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的,状若不经意绕到池宴身边,看了池宴写的内容后,一个比一个脸色奇异。
倒也难怪陛下露出那副表情!
一群大臣眼神复杂地盯着池宴,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