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听他这般说,蒋星重转头看向他。
此刻看着眼前身穿团龙补服,头戴翼善冠的谢祯,蒋星重脑海中实在是有太多纷繁复杂的念头和疑问。
比如,她是试图造过反的人,
谢祯对她当真毫无半点芥蒂吗?再比如,
身为皇帝,
这一路同自己走来,他又是什么想法,
经历过什么心境?等等,如此诸多的念头,在心间纷繁流转。
谢祯见她半晌不说话,
讨巧笑道:“若不然,
我负荆请罪,你还像上次一般,抽我一顿。
”
蒋星重凝望谢祯片刻,对他道:“我们好好聊聊吧。
”
合该跟她说清楚一切,
给她个明白的交代。
念及此,谢祯点头,看向书房旁边的小门,对蒋星重道:“里头有罗汉床,
咱们坐着聊。
”
将星重应下,谢祯看向书房门口,朗声唤道:“恩禄。
”
话音落,恩禄推门进来,
行礼道:“臣在。
”
谢祯吩咐道:“奉茶,
再叫养心殿小厨房备膳,朕同皇后稍后一道用膳。
”
听得“朕”字入耳,
蒋星重不免又面色一凛,抬眼看向谢祯。
方才除了龙袍之外,她并未觉得他与从前有何差别,但此刻“朕”字出口,蒋星重却真切地感受到她对谢祯印象的微妙变化,似是终于发觉他和皇帝这个身份有了联系。
恩禄领命而去,谢祯转而看向蒋星重,冲她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小门走去。
进了偏殿,二人分别在罗汉床两侧落座,恩禄很快进来,为他们奉上两盏茶,并笑着对蒋星重道:“主子娘娘且先尝尝,若是不合口味,便告知臣,臣重新为娘娘泡茶。
”
蒋星重对恩禄道:“多谢。
”
恩禄忙惶恐道:“哎哟,主子娘娘这声谢,臣担待不起,娘娘有需要吩咐便是。
”
说罢,恩禄便行礼退出了偏殿,只剩下蒋星重和谢祯相对而坐。
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蒋星重确实饿了,渴了。
她抬起茶盏喝着,心间却想着,心间那万千的疑惑,该从何处问起。
半晌后,蒋星重放下茶盏,看向谢祯,对他道:“就从你来我家习武时说起吧。
”
谢祯缓缓点头,缓缓向蒋星重解释起来,“那时我御极不久,刚处置九千岁等一众阉党。
真的接触了朝政,我才知一切非我所想,这个皇帝,并不好做。
我从皇兄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国库空虚,阉党横行的朝堂。
那时我心焦如焚,面对大昭困局,深觉书到用时方恨少,苦于学识和见识的短缺,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我便想着,当从方方面面弥补不足,做好这个皇帝,不负列祖列宗,不负皇兄,不负黎民。
”
蒋星重看着他的眼睛,忽地想起从前每每见他时,他眼下挥之不去的那抹乌青。
这些时日去南直隶,他眼下的乌青倒是好了不少,但那时,真的很重。
他是何等的殚精竭虑,这些蒋星重都看在眼里。
谢祯接着道:“要学习,自是越全面越好。
那时我受建安党人蒙蔽,以为只要处置了阉党,就能还大昭朝堂一个清明。
心心念念地以为,待处置阉党旧臣之后,只要励精图治,定能再现大昭中兴。
我自是还怀了收复辽东的远大抱负。
于是我便从众将领中,挑中了你的父亲,让他做我的授武之师。
见你的那日清晨,是我
温热的吻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落在蒋星重的唇上,
她骤然一愣,随即心一提,呼吸在刹那间凝滞。
可不及谢祯撬开她的唇齿,她便一把推开了谢祯,
跟着一下从罗汉床上起身,
跳开好几步远。
谢祯坐在远处,
还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蒋星重。
他就这般被他的阿满推开了?
蒋星重微微垂眸,
随即抬起手背,擦了下自己的唇上残留的温湿。
她想了想,对谢祯道:“我说大婚之期不宜拖延,
实在是南直隶的问题得尽快解决,
并不是原谅了你。
”
蒋星重看着眼前身着团龙补服的谢祯,心间还是莫名觉着陌生,熟悉又陌生。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前世那个自缢殉国的景宁帝,此刻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
而且还成了她除了亲人外最熟悉的人,和她产生了如此之深的羁绊。
蒋星重凝望着谢祯,不断端详他的面容和衣着。
理智上,她理解谢祯。
理解他的隐瞒,
理解他身为皇帝的考量。
可是情感上,如何叫她这么快地接受自己心爱的人变成了皇帝?
正是因为理解,叫她无法因为欺骗和隐瞒,干脆利落地斩断这段关系。
而在她和谢祯相处相知的整个过程中,
这点隐瞒,
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一点小插曲,全然无法盖过他那无数璀璨闪亮的优点。
蒋星重微微抿唇,
再次对谢祯道:“我……我需要些时间。
”需要些时间来消化这件事,需要时间来接受言公子就是皇帝这件事。
但是南直隶的问题得尽快解决,所以她和谢祯能越快成亲越好。
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不想重来一次,还留下诸多遗憾。
谢祯闻言忙道:“我明白……”
他看向蒋星重笑笑,对她道:“我本以为你知道真相后,怎么也要打我一顿。
现在的情形,已经在我预料之外。
”
谢祯暂且没有起身,他怕走过去阿满又躲开,便对她道:“我保证不造次,你坐回来,别站那么远。
”
蒋星重瞥了谢祯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走了回去。
难怪一直以来,他跟她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毫不遮掩。
野心不遮掩,对她的感情也不遮掩。
原来人家是天下之主,根本无需遮掩。
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有无数细节,都在告诉她他与常人不同。
而她竟是将这些不同,尽皆当成了他出类拔萃的依据。
蒋星重回到椅子上坐下,谢祯看向蒋星重,神色认真,对她道:“阿满,哪怕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希望你对我的态度有什么改变。
从前怎么对我,日后还怎么对我,可好?”
蒋星重看向谢祯,这确实也是她其中一个顾虑,毕竟是皇帝,是夫妻,亦是君臣,她有些拿不准该怎么拿捏同他相处的分寸。
她想了想,道:“可你到底是皇帝。
”
谢祯望着她,随后轻叹一声,讲述道:“我从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皇兄在位,日后也该是皇兄的皇嗣承袭皇位。
所以,过去那么多年,我从未想过我会坐在这个位置上。
”
“只是没想到,皇兄无嗣,骤然病逝,我匆忙间接下了这个重担。
既受皇兄嘱托,我便想做好这个皇帝,想恢大昭中兴。
可我心底里,其实还是从前的那个我,所以我出门在外,更愿隐藏身份,省去许多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