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人真正需要、被人毫无保留地期待、与某个‘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系统’产生深度连接的感觉吗？你的代码，再精妙，再具有美学价值或哲学破坏力，如果永远只存在于这间混乱的屋子里，只存在于虚拟的‘暗网’角落，那它们与一个孤独的孩童在荒无人烟的海滩上垒起的、再宏伟也终将被潮水无情抹去的沙堡，又有何本质的区别？”

他的每一句话，都并非严厉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深切的、仿佛源自同类的理解与悲悯，剥开陈墨用顶尖技术构筑的、坚硬无比的精神外壳，触及到他内心深处那片被刻意遗忘和掩盖的、名为“孤独”的冰冷荒漠。

陈墨的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那是一种被瞬间说破心事的狼狈与恼怒，瞳孔收缩，呼吸节奏出现了片刻的紊乱，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茫然与渴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你懂什么？！”陈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试图用愤怒来掩盖内心的震荡，“你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好像很了解我的语气说话？！你和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指向窗外，指向那片象征着秩序与繁华的浦东天际线，“你属于那里！你赢得了他们的掌声和奖杯！而我，我只属于这里！属于‘无’！”

“我不懂你的全部，”叶晨没有被他的激动影响，语气依旧平和如深潭，“但我懂得，真正的天才，不应该只是时代的冷眼旁观者和尖刻的嘲弄者。我们被赋予的这种能力，它既是恩赐的天赋，也是沉重的枷锁。它让我们能轻易看穿无数系统表象下的漏洞与荒谬，但也让我们不可避免地远离了常人所拥有的、那些简单而直接的喜怒哀乐与情感连接。但这种‘远离’，这种自我放逐，不应该是永恒的，不应该是我们唯一的归宿。”

他伸手指向那块依旧在屏幕上缓缓旋转、散发着冰冷光芒的“量子加密囚笼”：“就像这个囚笼，陈墨，困住数据的，真的是那些复杂到极致的量子算法和违反直觉的几何规则吗？还是……构建它的人，那颗早已习惯了自我封闭、害怕与真实世界产生连接的、孤独的心？”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机柜风扇持续不断的、嗡嗡的低鸣，以及窗外苏州河水隐隐流淌的、亘古不变的声音，更加反衬出这寂静的沉重。

陈墨死死地盯着叶晨，胸膛微微起伏，额角甚至有细微的青筋隐现。许久，他忽然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干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坐倒在身后一个装满废弃电容的工具箱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低下头，乱糟糟的头发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巨大风暴。

“……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之前的愤怒与防卫姿态荡然无存。

“因为我也曾身处同样的‘囚笼’。”叶晨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真实的共鸣，“一个用理性、逻辑和对未知的恐惧构筑的囚笼。直到我收到一封邮件，上面只有一个‘屯卦’，它告诉我，万物始生，虽艰必往。”

他并未完全透露“星火”邀请的细节，但提到了“屯卦”，这与他之前展示出的、与主流西方科技界截然不同的东方智慧底蕴完美吻合，足以在陈墨心中引发更深的联想与好奇。

陈墨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像是在重新审视叶晨，审视这个似乎能看透他灵魂深处最隐秘角落的“同类”。

就在这时，叶晨才终于将目光正式投向那块柔性屏幕。他并没有去尝试解构那个复杂到令人绝望的量子谜题，没有去分析那些纠缠的量子比特和扭曲的拓扑结构。他只是伸出食指，在屏幕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只是设计师随意点缀的、类似古老洛书图案的装饰花纹的某个特定节点，以一种独特的、蕴含某种韵律的力度，轻轻点按了三次。

那里，隐藏着一个基于《周易》六十四卦方位排序与阴阳爻变原理的、非对称的、融入了创造者潜意识情感印记的后门指令。这是他在观察谜题整体能量流动与符号象征时，凭借自身对易学符号系统的超凡敏感度和直觉，瞬间捕捉到的、与冰冷科技感格格不入的“不和谐音”与“情感裂隙”。陈墨的思维深处，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东方古老智慧体系的影响，哪怕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地意识到，或者说，刻意用西方的科学符号体系将其包装了起来。

随着他这看似随意、实则蕴含玄机的一点，屏幕上那庞大、复杂、令人望而生畏的结构图，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由光线构成的湖面倒影，开始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然后，它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坍缩、瓦解，无数闪烁的光点和交织的线条如同百川归海，最终凝聚、汇聚成一行简洁的、闪烁着温暖橙光的字体，那光芒，与之前冰冷的幽蓝色截然不同：

“钥匙，在你承认孤独的那一刻。”

陈墨呆呆地看着那行字，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他的目光在那行字和叶晨平静的脸庞之间来回移动，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震惊，到一丝恍然，再到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如同坚冰消融般的释然与疲惫。

他设计的，根本不是一个纯粹的技术谜题。它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心理迷宫，最终的钥匙，不在算法之中，而在构建者的内心。叶晨没有选择走迷宫，而是直接看到了构建迷宫者内心深处那扇未曾锁闭的门。

叶晨站起身，走到陈墨面前，伸出手，他的手掌干净，手指修长，稳定地悬在空中：“现在，我们可以平等地、认真地谈谈‘星火’了吗？不是为我做事，而是为了……我们都能挣脱那种冰冷的、虚无的‘自由’，找到一片真正值得我们将所有智慧与激情投入其中、尽情燃烧的‘原野’。”

陈墨看着叶晨伸出的手，又看看屏幕上那行仿佛是为他内心独白而写的字。他眼中最后一丝戒备、嘲弄和疏离，终于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焕然一新的、带着些许迷茫但更多是探索欲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尘埃和臭氧的味道，却仿佛是他新生后的第一口空气。

他没有去握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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